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第74章 沙龙暗流

城主府的夜晚，与杰瑞所在的城东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里没有沼泽的腥臭，没有市场的喧嚣，更没有仓库里那为了生存而拼搏的粗粝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薰的淡雅，走廊墙壁上魔法灯盏投下柔和而恒定的光辉，将精美的壁毯和闪亮的甲胄映照得如同艺术品。

轻柔的乐曲声从宴会厅方向隐隐传来，夹杂着贵族们矜持而克制的谈笑声。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优雅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泥爪村那片危机四伏的沼泽。

在一间以深蓝色和银色为主调、布置得如同小型战略室的小厅内，一场非正式但意义重大的沙龙正在举行。

参与者不多，除了主人蕾娜小姐，还有她的妹妹安娜小姐，以及几位在铁盾城军政体系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中就包括对蕾娜的改革举措一直持保留态度、并且明显偏向大商会利益的后勤司副执事，鲍里斯勋爵。

当然，也少不了像阿尔方斯·维尔特这样，家世显赫、自身也在学院和城防军中挂有虚职的年轻贵族。

沙龙的主题，名义上是讨论“近期城防物资储备与技术创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焦点在于蕾娜力推的、试图打破现有利益格局的军用物资改革，尤其是那个颇具争议的“军用罐头”项目。

“……综上所述，”蕾娜站在一张铺着巨大城防地图的桌前，身姿挺拔，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带任何闺阁女子的柔媚，只有属于指挥官的直接与锐利，“传统的后勤补给方式，对于远程巡逻、边境哨所以及突发军事行动而言，存在运输损耗大、保存期短、依赖固定补给线等致命缺陷。开发一种能够长期保存、便于携带、能量充足的新型野战口粮，势在必行。杰瑞顾问提出的‘罐头’方案，虽然在密封和成本上仍有难题，但其思路具有开创性，值得投入资源进行深入研究。”

她提到了“杰瑞顾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蕾娜小姐的远见令人钦佩。”

阿尔方斯优雅地晃动着手中的水晶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出迷人的光泽，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略带恭维的笑容，“不过，将如此重要的军事后勤项目，寄托于一个…嗯，出身市井、毫无背景和正规炼金学识的‘顾问’身上，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我听说，他的商会最近似乎还惹上了一些商业纠纷，自身难保。将城防军的口粮希望放在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上，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他话语温和，措辞谨慎，但字里行间都在质疑杰瑞的资格、能力和可靠性，并将“风行商会”与“野性之息”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商业纠纷”。

安娜小姐坐在一旁的丝绒扶手椅中，捧着一杯散发着花香的果茶，脸上是天真的好奇，她适时地插话，声音甜美：“是呀，姐姐。我也听说那个小贩弄出来的‘罐头’，用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材料，什么陶罐啊，腌肉啊，听着就不像军士们该吃的东西呢。阿尔方斯哥哥家的商队，不是刚从南方引进了那种用蜂蜜和精炼麦粉制作的‘行军膏’吗？据说能量很高，也很受一些佣兵团欢迎呢。”

她看似无心的话语，却精准地为阿尔方斯做了助攻，将杰瑞的“罐头”贬低为“上不得台面”，同时抬高了阿尔方斯家族掌握的、更具“贵族气质”的替代品。

后勤司的鲍里斯勋爵，一个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贵族，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蕾娜小姐的担忧确有道理。不过，军用物资，尤其是入口之物，首重安全、稳定与可靠性。‘维尔特家族’的‘行军膏’已有成熟的生产工艺和稳定的供应渠道，经过多次测试，安全性毋庸置疑。而那个…杰瑞的‘罐头’，尚处于概念阶段，密封问题迟迟无法解决，使用陶罐更是笨重易碎，如何能适应严苛的行军环境？将宝贵的研发资源和军费投入到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项目上，老夫认为，并非明智之举。”

他代表着后勤系统内部庞大的惯性力量和既得利益集团。

采用成熟的“行军膏”，意味着一切按部就班，风险可控，而且能与维尔特这样的大家族维持良好关系。

而支持杰瑞的“罐头”，则意味着变革，意味着未知，意味着可能触动无数人的蛋糕。

蕾娜面色不变，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阿尔方斯身上。

“阿尔方斯，你家的‘行军膏’能量密度确实不错，但其制作成本高昂，且极度依赖蜂蜜和精制谷物，一旦主要产地受灾或商路受阻，供应立刻就会紧张。更重要的是，其口感甜腻，长期食用容易引发士兵厌食，且在高寒环境下会冻结硬化，难以取用。这些，在之前的评估报告中已有提及。”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至于杰瑞顾问的能力和其商会的稳定性…我只看重一点：结果。他能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利用不起眼的材料，研发出效果卓越的蚀木蚁驱散膏，能提出‘罐头’这种具有前瞻性的构想，并且…”她从手边拿起一支外表粗糙、甚至有些难看的陶管状物品，正是杰瑞在测试场初步成功的“暖光棒”样品。

“……能在短短数日内，针对我军北境巡逻队的实际需求，改进出这种在低温下不仅能照明，还能提供微弱热量的‘暖光棒’。虽然仍是雏形，但其所展现出的问题解决能力和对实际需求的敏锐把握，我认为，值得给予一定的信任和机会。”

她轻轻摇晃了一下“暖光棒”，那稳定而带着暖意的微光，在这间华丽的厅堂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具有说服力。

阿尔方斯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他没想到蕾娜手里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他家族旗下的炼金工坊，可从未想过要为一根小小的荧光棒增加发热功能！这完全是思路层面的差异。

安娜眨了眨她那双看似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根发光的管子：“咦？这个东西还会发热？好有趣哦！不过…看起来丑丑的，士兵们会喜欢吗？”

鲍里斯勋爵也皱起了眉头，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这种…‘暖光棒’，成本如何？如果造价过高，大规模列装并不现实。”

“成本较标准荧光棒有所提升，但仍在可接受范围内。关键在于，它在特定环境下能发挥出标准荧光棒无法替代的作用。”

蕾娜放下“暖光棒”，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后勤司的职责，是为前线将士提供最有效的支持，而不是固守成规，或者…沦为某些特定商会的利益代言人。”

她的话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核心。鲍里斯勋爵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但碍于蕾娜的身份和气势，不敢直接反驳。

阿尔方斯深吸一口气，重新挂上优雅的笑容：“蕾娜小姐说得对，一切应以实际效果为准。既然您如此看好这位杰瑞顾问，那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只是希望，他不会辜负您的信任，也不会…耽误了城防军的重要事务。”他话中带刺，暗示杰瑞可能能力不足或者惹是生非。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蕾娜耳边低语了几句。蕾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平静。

“关于‘罐头’项目的最终评议，后勤司可以继续进行论证。但我需要看到更详尽的、关于‘行军膏’在极端环境下适应性不足的数据，以及…对‘罐头’方案密封难题可能的解决方案的评估报告。”

蕾娜做出了阶段性总结，没有强行推动，但也没有放弃，“至于杰瑞顾问那边，我会持续关注他的进展。今天的沙龙就到这里吧。”

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暂时告一段落。蕾娜凭借其地位、清晰的思路和杰瑞意外拿出的“暖光棒”实证，勉强顶住了来自阿尔方斯和后勤司保守势力的压力，为“罐头”项目保留了一线生机。但她深知，这远远不够。杰瑞必须拿出更实质性的进展，才能真正打破僵局。

客人们陆续告辞。阿尔方斯在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蕾娜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安娜则挽着姐姐的手臂，天真烂漫地说着：“姐姐好厉害呀！不过那个小贩的东西，真的能行吗？可别被人家骗了哦！”

待众人离去，小厅内只剩下蕾娜和她的护卫琳。琳低声汇报：“小姐，刚收到消息，‘风行商会’的杰瑞，今天去了西南区的‘老兵工坊’，找那个‘独眼’定制了‘微刻针’，似乎是为了解决他那个发光棒的什么…能量回路问题。”

蕾娜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城主府花园中精心修剪的景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仓库和测试场之间奔波、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年轻身影。

“微刻针…他倒是会找门路。”蕾娜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野性之息’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们推出的‘长效荧光棒’，经我们的人秘密检测，确认使用了磷光苔藓和刺激性稳定剂，存在隐患。另外，他们在泥爪村的行动似乎升级了，调集了更多人手，像是在挖掘什么。”

“挖掘？”蕾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看来，那片沼泽底下，还真藏着点东西。继续监视。至于杰瑞…”她顿了顿，“看看他拿到‘微刻针’后，能玩出什么花样。如果他真能解决罐头的密封问题…”

她没有说下去，但琳明白，那将是打破目前僵局最重要的一颗砝码。

城主府内的博弈暂时平息，但影响却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阿尔方斯回到自己的宅邸，脸色阴沉地召来了家族商会的管事。

“去，给我查清楚，那个杰瑞定制的‘微刻针’是做什么用的！还有，给‘野性之息’的霍恩带个话，让他们动作快点，我不想再听到那个小贩还有什么‘新发明’的消息！”

而在仓库中，对这一切尚不知情的杰瑞，正摩挲着手中那枚代表着测试场权限的令牌，心中盘算着三天后如何从“独眼”大师那里学到那手关键的微刻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