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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带回的消息，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仓库内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
蕾娜小姐派出的城卫军巡逻队，尽管只是“例行巡查”，却意味着城主府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泥爪村这片法外之地。
这层薄薄的虎皮，或许不足以吓退亡命之徒，但足以让“野性之息”和雷克斯有所顾忌，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大规模搜捕甚至就地格杀。
这为我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时间。
“哈罗德！”
我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站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接应的人派出去了吗？”
“派了！两个最机灵的小子，带着伤药和干粮，按你说的去了东南边荧光草采集点附近埋伏着。”
哈罗德连忙回答。
“好。”我点点头，目光扫过仓库里一张张惶恐又带着期盼的脸，“现在，所有人听好！莉娜带回来的消息是我们的转机，但也是最大的考验！‘野性之息’和雷克斯绝不会甘心，他们可能会用更阴险的手段！”
我快速下达一连串指令，思维在压力和求生欲的驱使下变得异常清晰：
“第一，哈罗德，你带人立刻把我们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伊莎贝拉女士的手稿、汤姆的魔法笔记副本、还有我们所有成品和半成品的配方记录——全部整理出来，分开藏好！仓库里只留普通货物和原材料。”
“第二，莉娜，你清点我们所有能动用的现金和贵重材料。罗恩大叔不在，你负责账目，我要知道我们还有多少筹码。”
“第三，从现在起，仓库白天只开一个小侧门做生意，所有陌生面孔的交易一律暂停。晚上加派双岗守夜，巡逻范围扩大到仓库周围五十步！发现任何可疑迹象，立刻示警，不要犹豫！”
“第四，派人去老瘸腿常待的城南废料场附近留个口信，就说我回来了，有急事请教。注意，不要暴露行踪！”
我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伙计们似乎被我的气势感染，脸上的惶恐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服从，纷纷应声而动。
“杰瑞大哥，你的伤…”莉娜担忧地看着我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
“死不了。”我打断她，从怀里摸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来自蕾娜小姐的“特约民间技艺顾问”的粗糙铜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现在，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我走到仓库角落的水缸旁，用冰冷的清水狠狠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我打了个激灵，驱散了些许疲惫。我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仓库里的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肉跳。我强迫自己吃下一些东西，尽管味同嚼蜡，但我知道必须补充体力。
下午时分，派去东南边接应的人终于回来了一个，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激动和后怕。
“杰瑞大哥！找…找到了！是豁牙李！他…他一个人从沼泽里爬出来的，浑身是伤，都快虚脱了！我们按你说的，没敢直接带回来，先把他藏在老城墙根下一个废弃的地窖里了！巴林（另一个伙计）在那里守着他！”
豁牙李！他还活着！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我强行压下。
“他情况怎么样？说了什么没有？”
“伤得不轻，多是刮擦和冻伤，发着低烧，但意识还算清醒。他说…他说他和老烟枪分开跑后，甩掉了追兵，但在沼泽里迷了路，差点陷进泥潭，是抓着一段枯木漂出来的…他没看到老烟枪，也没看到罗恩大叔和…和疤手哥…”
最后几个字，让刚刚升起的一点喜悦又沉了下去。
老烟枪和罗恩大叔依旧下落不明，而疤手…我甚至不敢去细想。
“带路！我去看看他！”
我立刻起身。“杰瑞，你的身体…”哈罗德拦住我。“必须去！”我的语气不容商量，“我需要知道更详细的情况！”
在伙计的带领下，我们避开大道，穿行在肮脏狭窄的小巷里，来到了那个隐蔽的、散发着霉味的地窖。
豁牙李蜷缩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伙计脱下来的外套，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到我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光彩，挣扎着想坐起来。
“杰…杰瑞小子！你真的…真的逃出来了？！”他的声音虚弱而激动。
我连忙按住他，“别动，省点力气。”
我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确实大多是皮外伤和冻伤，但长时间的惊恐和体力透支让他非常虚弱。我拿出带来的伤药和清水，小心地帮他处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分开之后，你们遇到了什么？老烟枪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急切地低声问道。
豁牙李喝了几口水，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分开后…我和老烟枪本来是一起往北跑的…但没跑多远就遇到了岔路，后面追兵咬得紧…我们…我们就分开了，他往左，我往右…”“我这边运气好点，甩掉了两个家伙…但很快就迷路了…那鬼地方，到处都是一个样…后来我听到西边好像还有爆炸声和狗叫，但离得很远了…再后来…我就掉进了一个暗坑，喝了一肚子脏水…好不容易爬出来，又冷又怕，只能顺着一个方向拼命爬…最后…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被水冲到了边缘…”
他描述得混乱而模糊，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
但有几个关键信息：老烟枪最后是往北边跑的，而西边后来还有动静（可能是罗恩大叔或者…别的什么？），以及，他确认没有看到疤手，也没有听到关于疤手的任何消息。
北边…那片区域在地图上标注着更多的深水区和危险地带…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疤手他…”豁牙李似乎看出了我的沉重，声音颤抖着问。
我闭了闭眼，将疤手沉入水下隐藏的经过简单告诉了他。地窖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豁牙李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怪我…都怪我…当初要不是我撺掇着去找雷克斯理论…”
他用力捶打着地面，伤口崩裂，渗出血迹。
“现在说这些没用！”
我按住他的肩膀，声音严厉，“活着的人要想办法活下去！疤手还在等着我们！老烟枪和罗恩大叔也可能还活着！我们必须把他们找回来！”
安抚好豁牙李，留下足够的药物和食物，并嘱咐巴林严密看守后，我和伙计悄悄返回了仓库。
情况不容乐观。豁牙李的回归只是确认了部分人员的幸存，但最关键的疤手和老烟枪、罗恩大叔依旧音讯全无。
城卫军的巡逻队能起到多大作用还是未知数，而我们的敌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夜幕降临，仓库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我们不安的心绪。莉娜已经清点完了账目，脸色凝重地向我汇报。
“杰瑞大哥，我们现在能动用的现金，只有五枚金郎，外加一些银郎和铜子。之前为了罐头工坊和应付多格，已经消耗了大半。值钱的原材料倒还有一些，但短时间内很难变现，而且…‘野性之息’可能已经在市场上封锁我们了。”
五枚金郎…听起来不少，但要想从“野性之息”和雷克斯的虎口里捞人，甚至应对他们后续可能的报复，这点钱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们…要不要去找巴顿大师或者埃尔文讲师借一点？”莉娜试探着问。
我摇了摇头。巴顿大师和埃尔文讲师已经提供了很多帮助，尤其是学术和名誉上的支持。再开口借钱，不仅可能被拒绝，更可能让他们看轻，甚至将我们的商业风险与他们捆绑，这绝非明智之举。伊莎贝拉女士那里更不用想，她明确划清了界限。
我们必须靠自己。就在我苦苦思索对策时，负责在门口望风的伙计压低声音喊道：“杰瑞大哥！有人来了！是…是老瘸腿！”
我精神一振！立刻示意放他进来。
仓库的小侧门被推开，一个佝偻、拖着一条腿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正是老瘸腿！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烂不堪、沾满各种可疑污渍的衣物，身上散发着混合了骨头粉尘、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但他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却锐利得惊人。
他扫了一眼仓库里紧张的气氛和我狼狈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小子，命挺硬。”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前辈，您来了！”我连忙迎上去，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老瘸腿深谙各种魔兽材料特性，对沼泽和周边地区的了解恐怕比许多冒险者还深，他或许能提供关键信息。
“废话少说。”老瘸腿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泥爪村的事情，我听说了几分。雷克斯那条疯狗，搭上了‘野性之息’的线，胆子肥了。你那个叫疤手的朋友，藏在哪片水下了？”
我心中一惊，他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但我此刻也顾不上追问，连忙将藏匿疤手的大致区域——那片沉木区的位置描述了一遍。
老瘸腿眯着眼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着，似乎在回忆那片区域的地形。“沉木区…水不算最深，但交错复杂，藏个人一时半会儿倒是不容易被发现。不过，那地方靠近‘鬼脸蛙’的栖息地，晚上不太平…”
鬼脸蛙！我心头一紧。那是一种低阶魔兽，毒性不强，但叫声凄厉，能吸引其他掠食者，而且喜欢在沉木中筑巢！疤手昏迷不醒，万一…
“必须尽快把他弄出来！”我急道。“急有什么用？”老瘸腿瞥了我一眼，“城卫军在那附近转悠，‘野性之息’的人缩回去了，但眼线肯定没撤。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等。”老瘸腿吐出一个字，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等后半夜，等雾气最浓的时候。雷克斯的人也不是铁打的，盯了一白天，晚上总要松懈。而且…”
他顿了顿，从他那仿佛百宝袋般的破旧行囊里，摸索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黑色兽骨雕刻成的哨子，递给我。“拿着这个。到了沉木区附近，吹响它，声音不大，但能暂时驱散那些吵人的青蛙和一些喜欢夜里出来溜达的小东西。记住，效果只有一刻钟。”
我接过骨哨，入手冰凉，上面雕刻着难以理解的扭曲纹路。“谢谢前辈！”“别谢太早。”老瘸腿哼了一声，“救不救得出来，看你们自己的造化。还有，你那个往北跑的朋友…”
我猛地抬头：“老烟枪？您有他的消息？”“北边，靠近‘哭泣寡妇’岩那片，前几天有采药人闻到过血腥味，但没看到人。”老瘸腿的话让我心再次揪紧。“哭泣寡妇”岩，那是一片布满锋利岩石和暗流的危险区域！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将骨哨紧紧攥在手心。老瘸腿没有再多说，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得到了关键信息和驱散蛙类的骨哨，救援计划终于有了可行的轮廓。但风险依然巨大。
我看向哈罗德和莉娜：“哈罗德，你挑选两个绝对可靠、胆子大、身手利索的伙计，准备好担架和绳索，跟我一起去救人。莉娜，你坐镇仓库，协调接应，如果…如果天亮我们还没回来，你就带着豁牙李和剩下的人，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想办法离开铁盾城！”
“杰瑞大哥！”莉娜眼中含泪，想要反对。“这是命令！”我厉声道，不容她反驳。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深夜，浓雾如期而至，比白天更加厚重，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和周边的荒野都吞噬。我和哈罗德，以及两名精悍的伙计，脸上重新涂上冰冷的【沼泽拟态膏】，带着担架、绳索和老瘸腿给的骨哨，如同四个融入夜色的鬼影，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危机四伏的沼泽边缘。
这一次，我们目标明确，直奔那片沉木区。浓雾和黑夜成了最好的掩护，但也让行进更加困难。我们依靠着记忆和老瘸腿的提示，在泥泞和迷雾中艰难跋涉，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泥爪村方向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灯火，仿佛昨日的追杀只是一场噩梦。但我们都清楚，平静的水面下，往往隐藏着更危险的暗流。
终于，我们再次抵达了那片黑沉沉的水域。沉木如同怪兽的骨架，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腐殖质味道。偶尔，能听到几声“咕呱”的、带着诡异回音的蛙鸣，让人毛骨悚然。
就是这里！我示意哈罗德他们隐藏在岸边茂密的芦苇丛中，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老瘸腿给的骨哨凑到嘴边，用力吹响。
没有预想中的尖锐哨音，只有一种低沉、如同夜风穿过石窟般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呜呜”声，声音不大，却仿佛能穿透浓雾，向四周扩散开去。
哨音响起后，周围那令人不安的蛙鸣声，竟然真的渐渐稀疏、平息了下来！连一些窸窣的虫鸣也消失了片刻。这片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老瘸腿的东西果然有用！我不敢耽搁，向哈罗德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率先轻轻滑入冰冷的水中，朝着记忆中隐藏疤手的那片交错沉木游去。
水下更加黑暗，浑浊的泥水阻碍了视线。我只能凭借记忆和摸索，在冰冷的沉木之间穿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希望立刻找到他，又害怕找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骨哨的效果正在流逝。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我的手在摸索中，突然触碰到了一截熟悉的、捆绑担架用的粗糙绳索！
找到了！我心中狂喜，连忙顺着绳索往下摸索，果然碰到了担架的边缘，以及…一只冰冷僵硬的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伸出手，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极其微弱！但还有一丝温热的气流，拂过我的指尖！
他还活着！疤手还活着！巨大的激动和庆幸让我几乎要在水下喊出来！我强忍着情绪，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依旧昏迷，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但身体冰冷得吓人，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浮出水面，朝着哈罗德他们的方向发出约定的、短促的水声信号。
哈罗德和两名伙计立刻悄无声息地滑下水，游了过来。我们合力，小心翼翼地将卡在沉木中的担架解开，然后托着担架，尽可能平稳而快速地向岸边撤退。
整个过程紧张得让人窒息，每一秒都担心骨哨效果消失，蛙鸣再起，或者被可能存在的暗哨发现。幸运的是，浓雾和寂静庇护了我们。
当我们终于将担架拖上岸，隐入芦苇丛中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开水的鱼。
我立刻检查疤手的情况。生命体征依旧微弱，但确实还活着！左腿的伤口因为泡水而肿胀发白，情况恶化，必须立刻救治！
“快！抬上他，我们回去！”我压低声音，语气急促。
哈罗德和伙计们立刻抬起担架，我们沿着来路，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片危险区域。
返回仓库的路同样紧张，但好在有惊无险。当我们终于再次从后门溜回仓库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莉娜和留守的伙计们立刻围了上来，看到担架上气息奄奄但确实活着的疤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的眼眶都湿了。
“快！把他抬到里面去！热水！伤药！还有我之前准备的退烧消炎的草药！”莉娜立刻展现出她出色的组织能力，指挥着众人忙碌起来。
我将疤手交给他们，自己则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上，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一夜的紧张、冒险和冰冷的河水，让我的身体再次达到了极限。
但看着仓库里为了拯救同伴而忙碌穿梭的身影，看着疤手终于被安置在相对干净温暖的床铺上接受救治，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力量，又缓缓从心底滋生。
我们救回了一个。但这只是开始。老烟枪和罗恩大叔依旧下落不明。“野性之息”和雷克斯的威胁依旧悬在头顶。蕾娜小姐的庇护并非无限。而我们，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现金和精力。
天，快要亮了。但铁盾城对于“风行商会”和我来说，黎明还远未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