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第47章 知识的门槛

埃尔文讲师的研究室弥漫着陈旧纸张、干燥植物和某种不知名香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他坐在堆满卷宗和零碎物件的书桌后，鼻梁上架着水晶磨制的眼镜，仔细地阅读着我那份字迹不算美观、但内容倾注了心血的报告。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我站在书桌前，手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许久，埃尔文讲师终于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看不出喜怒。

“利用梦魇藤的安抚特性，用牡蛎壳粉中和其毒性，甚至尝试加入‘石斑蟾蜍’的分泌物改善成型工艺……”

他轻声复述着报告里的关键点，目光锐利地看向我，“杰瑞，你知道吗？你走的这条路，在正统炼金学和魔药学里，几乎被视为歧途。梦魇藤被列为‘低毒干扰性植物’，通常用于制作低级的迷惑药剂或驱虫粉，很少有人会去想如何安全地利用它的安抚效果。”

我的心沉了一下。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但这正是民俗学的魅力所在，也是实用主义的精髓——不被固有的分类和偏见束缚，从实际效果出发，去探索万事万物的可能性。你这份报告里体现出的思路，与其说是一份产品说明，不如说是一份非常有趣的‘民间材料应用实践案例’。”

他拿起报告，轻轻敲了敲桌面：“你想进入学院系统学习，是为了给这些实践寻找理论依据，或者说，是为了让它们更容易被‘主流’所接受，对吗？”

“是的，讲师。”

我坦诚地回答，“风行商会需要建立自己的壁垒。光靠成本和灵活不够，我们需要更扎实的东西，需要能让质疑者闭嘴的‘道理’。”

埃尔文讲师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的年龄和出身，确实是障碍。学院理事会那帮老古董，可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不过……”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你的‘特约民间技艺顾问’身份，以及你在应急口粮和凝神香上展现出的价值，可以作为‘特殊人才’申请的切入点。加上我的推荐，或许……可以争取一个‘预备学员’的资格，需要接受基础测评，并且学费不予减免，你能接受吗？”

预备学员！这意味着我有了参加入学测评的机会！虽然学费全价是个不小的负担，但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我能接受！谢谢讲师！”

我激动地躬身行礼。

“先别急着谢我。”

埃尔文讲师摆摆手，神色严肃起来，“光是学术方面的推荐还不够。学院同样看重实践和应用。如果你能获得工匠协会，特别是像巴顿·石锤这样的大匠师的联名推荐，证明你的实践能力和发展潜力，说服力会大得多。”

巴顿大师！我立刻明白了。

这位矮人大师虽然脾气火爆，但他认可务实和创新的价值。

离开埃尔文讲师的研究室，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工匠区，空气中弥漫的金属和炭火气息让我精神一振。

哈罗德的工坊里叮当作响，热浪逼人。

巴顿大师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铁砧前，指挥着学徒们将一块烧红的金属胚料进行初步塑形。

我耐心地等他忙完一个段落，才上前说明来意，并将埃尔文讲师的意见和我的想法和盘托出。

巴顿大师听完，用他那粗壮的手指掏了掏耳朵，粗声粗气地说：“想去学院啃书本？哼，我就知道你小子迟早会动这念头！”他围着我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怎么？觉得跟我这儿学得不够？还是觉得那些之乎者也能帮你把罐子烧得更好？”

我知道他是在试探，便诚恳地回答：“大师，您教给我的是怎么把东西做出来，做得结实耐用。但有些东西，比如为什么火蜥蜴巢穴的结块更耐烧，为什么石斑蟾蜍的混合物粘性特殊，这些‘为什么’，光靠摸索可能需要很久，甚至永远找不到答案。学院里，或许有人研究过这些，我想去把这些‘为什么’弄清楚，回来才能把东西做得更好，更不一样。”

巴顿大师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震得工坊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好！算你小子有点志气！不像那些只会死记硬背的软脚虾！行！这个推荐，老子给你写了！”

他抓起一块沾满油污的布，擦了擦手，直接从工作台下扯出一张粗糙的牛皮纸，拿起一根炭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然后盖上了他个人工匠徽章的印记。

“拿去吧！”

他把推荐信塞给我，“告诉学院那帮老学究，就说我巴顿·石锤说的，这小子手底下有真活儿，脑子里有点东西，不是去混日子的！让他们给个机会！”

握着这张带着炭火温度和机油味的推荐信，我感觉它比任何精美的羊皮卷都更加沉重和珍贵。

带着埃尔文讲师的初步认可和巴顿大师粗犷却有力的推荐信，我再次将核心成员召集到仓库隔间。

这一次，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

我将两份推荐放在简陋的木桌上，将争取到的“预备学员”资格和需要全额支付学费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罗恩大叔拿起巴顿大师那张狂放的推荐信，翻来覆去地看，虽然他看不懂上面具体的矮人文字和符号，但那个清晰的工匠印记他认得。

他脸上的担忧和不解终于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点自豪的情绪取代：“巴顿大师……竟然真的给你担保了？他可是连城主面子都不一定给的人……杰瑞，你小子，看来是真要往天上蹦跶啊！”

他拍了拍大腿，像是下定了决心：“行！既然两位大人物都看好你，我老头子还有什么话说！商会这边你放心！我保证，你不在的时候，绝不会出乱子！学费……咱们挤一挤，总能凑出来！”

莉娜仔细查看了埃尔文讲师关于“预备学员”资格的说明，冷静地分析道：“预备学员资格，意味着会长您需要先通过基础测评才能正式入学。测评内容通常包括基础的文学、算数、大陆通史，以及最关键的——元素亲和力或炼金基础感知。前几项可以通过短期强化弥补，但后两者……”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需要天赋，而我的年龄已经错过了最佳开发期。

“我知道难度。”

我点点头，“元素亲和力我大概是不用想了。但炼金基础感知，或许可以试试。我对材料的气味、质感、甚至……它们在某些条件下的反应，有种说不清的直觉。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莉娜看着我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既然会长已经考虑清楚，我会调整商会未来的工作计划。在您学习期间，我会确保生产稳定，并定期向您汇报。同时，我们也可以将学院视为一个新的信息渠道和潜在的合作平台。”

哈罗德这次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个趔趄：“去了就好好学！别丢老子的脸！要是学不到真东西，趁早滚回来跟我烧罐子！”

老烟枪依旧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悠悠地说：“去吧，小子。去看看那片天到底有多高。记着，脚还站在泥地里，眼睛才能看得更远。”

得到了内部的一致支持，剩下的就是最后的冲刺——准备基础测评。

我几乎榨干了所有空闲时间。

莉娜帮我找来了基础的文学和算数教材，罗恩大叔通过关系弄到了一些大陆通史的摘要。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汲取着这些对曾经的我来说如同天书的知识。

晚上，我就在仓库角落里，借着油灯的光芒，反复背诵、演算，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

至于炼金基础感知，我无人可请教，只能依靠自己。

我找来各种常见的材料——不同纯度的盐、几种属性温和的草药粉末、甚至包括哈罗德工坊里的一些金属碎屑和矿物粉末。我闭上眼睛，用手去触摸，用鼻子去轻嗅，用心去感受它们之间那微乎其微的能量差异和潜在的反应倾向。

这种感觉玄而又玄，毫无科学依据，更像是一种基于长期与材料打交道形成的野性直觉。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准备。

测评的日子终于到了。

我站在铁盾学院那扇巨大的、铭刻着无数符文和历史浮雕的橡木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门内，是知识的圣殿，也是未知的挑战。

我的手中，紧紧攥着埃尔文讲师和巴顿大师的推荐信，口袋里装着商会挤出来的第一年学费——一小袋沉甸甸的金郎。

身后，是风行商会和所有支持我的人期待的目光。

前方，是一条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往光明的道路。

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好的、却依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粗布外套，迈开脚步，踏入了那道曾经遥不可及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