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们的供货商 第3章 银郎的重量

那枚银郎，我没有立刻花掉。

它沉甸甸地揣在我贴身的衣袋里，像一块温润的烙铁，时刻提醒着我下午那场惊险又成功的“冒险”。它不是简单的货币，更像是一个凭证，一个证明我那条模糊前路或许可行的凭证。

多格税务官果然在傍晚时分晃悠了过来，腆着肚子，手指习惯性地敲着我的木板台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小杰瑞，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啊？”他眯着小眼睛，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我摊位上的存货。苹果还剩一小半，梨子几乎没了，柠檬……他大概没注意到少了多少。

“托您的福，多格老爷，勉强混口饭吃。”我陪着笑，心里快速计算着。今天实际收入不错，尤其是那枚银郎，但明面上的流水，就是那些苹果和梨子换来的铜币，加起来大概……二十来个铜子儿。

我主动将数好的五个铜币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肉痛：“老爷，这是今天的份额。”

多格掂量了一下铜币，又瞥了一眼我的摊位，似乎觉得榨不出更多油水，哼了一声：“算你识相。最近城外不太平，货运成本高，协会的‘管理费’说不定要涨，你小子心里有点数。”

他晃着膀子走向下一个摊位，留下我暗自松了口气。管理费上涨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但至少今天应付过去了。那枚银郎，安全了。

收摊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我那间漏风的棚屋，而是绕道去了西区市场。怀里揣着银郎，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晰了许多。以前来这里，总是带着一种卑微和渴求，目光在那些我消费不起的货物上流连。今天，我是带着“资本”和“目的”来的。

西区市场比东区规整许多，石板路面还算干净，摊位也更大，售卖的东西从稍好一些的粮食、布匹，到粗糙的武器防具、基础的魔法材料（主要是些蕴含微弱魔力的矿石粉末或植物干尸），甚至还有专门处理低级魔兽材料的铺子。

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药草和一种……淡淡的血腥味与能量混杂的气息。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一个卖干草药的地摊上。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面前摆着各种晒干的植物，有些我认识，比如止血草、宁神花，更多的是我叫不出名字的。

“老先生，请问有荧光草吗？”我试探着问，想起了那个游荡者“影匕”提到的名字。

老者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摊位角落拿起一小捆干枯的、带着微弱磷光的草叶。

“怎么卖？”

“一捆，五个铜子儿。”

我暗暗咂舌。好贵！一捆大概也就够用几次。难怪底层冒险者舍不得备太多。柠檬的成本几乎为零，但搭配的荧光草却要钱，这提醒我，下次如果还有类似机会，需要考虑配套材料的成本。

我没有买，只是记下了价格和样子。信息收集，也是成本的一部分。

接着，我逛到了那些处理魔兽材料的铺子。这里气味更冲，墙上挂着风干的兽皮、獠牙，柜台里摆放着各种颜色的晶体（大概是魔核？）、骨头、爪子，甚至还有盛在罐子里、颜色诡异的液体。

我看到一个冒险者正在出售几颗带着粘液的、绿色的大老鼠牙齿和几片沾染了污秽、带着微弱毒素光泽的苔藓样本——正是“毒刺藤蔓”小队对付的那种变异鼠和毒苔藓！

“老鼠牙，一颗两个铜子儿。毒苔藓样本，太低级，协会收购价一铜子儿五片，爱卖不卖。”店铺伙计语气不耐烦。

那冒险者嘟囔着，显然对价格不满意，但还是交易了。他拿着区区十几个铜子儿，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看着那些被随意丢进桶里的毒苔藓样本，心中一动。协会收购它们，是用来研究？还是有什么别的用途？这些对冒险者来说如同鸡肋的东西，会不会也有其价值？但我现在一无所知，不敢贸然行动。

最后，我停在了一个卖种籽和树苗的摊子前。摊主是个看起来比较和气的胖大婶。

“大婶，有柠檬树的树苗吗？”我问道。如果能自己种，岂不是能从源头上控制“货源”？

胖大婶笑了：“小伙子，柠檬树？那东西娇贵着呢，喜欢阳光充足、魔力温和的地方。咱们铁盾城周边，魔潮之后地貌大变，魔力虽然浓了，但驳杂暴烈，普通的柠檬树很难活，就算活了，结的果子又小又酸，没人吃的。”

又小又酸……就像我摊位上那些。原来如此。看来“翡翠河谷”那边的环境确实特殊，能产出品质好的柠檬，运输成本自然就加在了价格里。自己种植的计划暂时行不通。

逛了一圈，花了一个多小时，收获了大量信息，但口袋里那枚银郎依旧安稳地躺着。我没有轻易出手，老汤姆的警告言犹在耳。有些钱，不能乱花。

最终，我去了粮食铺，用十个铜币买了一小袋黑麦粉和几个土豆，又去肉铺用五个铜币买了最便宜的一小条风干肉边角料。这是最实在的投入，能填饱肚子，保证我明天还有力气出摊。

剩下的铜币，我仔细收好。而那枚银郎，我最终决定，暂时不动它。它是我的“启动资金”，是我的底气，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回到阴暗潮湿的棚屋，点燃那盏昏暗的油灯，就着凉水啃着干硬的黑面包，我的脑子里却异常活跃。

荧光草的价格、魔兽材料的低廉、柠檬树的种植限制、冒险者小队的具体需求和消费能力……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我脑海中碰撞。

我意识到，仅仅靠碰运气，像今天这样偶然发现一个“柠檬”机会，是不可持续的。我需要更系统地去了解冒险者这个群体，了解他们的任务类型、常见的伤害、消耗品需求，以及协会官方补给的价格和缺口。

我需要“触角”，需要更稳定、更广泛的信息来源。

汉克算一个，但他太底层，信息零碎且常常伴着酒后的夸大其词。

老汤姆算一个，他渠道更多，但人情用一次少一次。

或许……我可以试着和某些固定的、需求比较有规律的低级冒险者小队建立长期联系？用相对优惠的价格，为他们提供一些基础的、他们常需要的东西？比如……易于储存、能快速补充体力的水果？或者，像今天这样，提供一些廉价的、针对常见毒素或伤势的应急处理品？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加速。如果能绑定一两个小队，哪怕只是最低级的黑铁或者青铜小队，我的收入稳定性将大大提高，也能更直接地获取第一手信息。

当然，这很难。冒险者大多警惕，而且他们凭什么信任一个卖水果的小贩？

路要一步一步走。明天，先正常卖水果。同时，耳朵要竖得更直，眼睛要擦得更亮。市场，冒险者协会门口，酒馆附近……都是信息的富矿。

那枚银郎在油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它不再仅仅是钱，它是我野心的种子。我要用这枚种子，在这片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土壤里，小心翼翼地培育出属于我自己的藤蔓，然后，沿着这条藤蔓，努力向上攀爬。

窗外，传来远处城墙守夜士兵换岗的号角声，间或夹杂着不知名魔兽的隐约嘶吼。这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但也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依旧在天蒙蒙亮时起床，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推车，去东区批发市场，在那些大商会挑剩下的、品相不佳的水果堆里，仔细翻找着性价比最高的货源。讨价还价，忍受白眼，然后回到我的小摊位，迎接多格税务官不定时的“巡视”，以及和每一个顾客进行着关于几个铜子儿的拉锯战。

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我的耳朵像猎犬一样竖着，捕捉着市场里流动的每一丝信息。汉克依旧是重要的消息来源，尽管他的话需要过滤掉至少一半的酒精和吹嘘。

“嘿，杰瑞，听说了吗？‘石拳’小队前天在清理城西废弃矿洞里的穴居蝙蝠时，被那玩意儿超声波震伤了好几个，现在还在找能舒缓耳鸣和头晕的草药呢！”汉克灌着酒，唾沫横飞。

穴居蝙蝠……超声波……耳鸣头晕。我默默记下。宁神花或许有点用？但宁神花价格不菲，而且效果是否对症，我不确定。这是个潜在的需求，但需要更精准的信息和更低成本的解决方案。我暂时按兵不动，只是对汉克表示了这个信息的“感谢”——又给他便宜了一个苹果。

我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那些从冒险者协会大厅进出的身影。我观察他们的装备磨损程度，观察他们脸上的疲惫或兴奋，倾听他们之间零星的交谈。

“妈的，那些沼泽泥怪，粘液腐蚀性太强了，我的皮甲得好好修修……”

“……火焰菇倒是找到了，但守护它的那群火甲虫太难缠，差点回不来。”

“解毒剂又用完了，协会的价钱真是……”

泥怪粘液腐蚀、火焰菇、火甲虫、解毒剂消耗……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我一一拾起，虽然暂时还串不成项链，但都在我的信息库里留下了印记。

那天下午，机会似乎再次露出了微小的触角。

一个穿着陈旧皮甲、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皱着眉头在我的摊位前停下。他的皮甲上有几道明显的、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过的痕迹，边缘发黑发硬。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状态不佳。我认得他，是“灰鼠”小队的成员，一个没什么名气，据说主要在城墙外围和下水道区域活动的黑铁级小队。

他没有看我的苹果，而是目光扫过我那点风干肉条——那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应急口粮，品相很一般。

“这个，怎么卖？”他指了指肉条，声音有些沙哑。

“三个铜子儿。”我报了个实价，没敢多要。面对潜在的、需要建立关系的“主顾”，诚信是第一步。

他摸了摸口袋，只掏出两个铜币，脸上露出一丝窘迫。“只有两个了……刚修了武器。”

看着他皮甲上的腐蚀痕迹和疲惫的神情，我心里飞快盘算。两个铜币，成本价都不够。但是……

“成交。”我爽快地把肉条递给他，同时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您这皮甲……是在下水道被泥怪弄的？”

年轻人愣了一下，接过肉条，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东三区那段，冒出来几只大的，粘液特别麻烦。”

“我听说，用稀释的碱水或者草木灰水初步清洗，能中和掉一部分酸性，防止腐蚀加深。”我把自己从老汤姆那里听来、又找汉克（他偶尔也接点修补皮具的零活）确认过的信息说了出来，语气尽量平淡，像是随口一提，“当然，最好还是找专业的皮匠处理。”

年轻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知道是知道，但碱块也要钱，草木灰……还得去找。” 他们这种底层小队，时间和资源都捉襟见肘。

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最近下水道情况怎么样？听说比以前更不太平了？”

或许是那“便宜”的一个铜子儿，或许是我刚才那看似无意实则有用的提醒，让他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他一边啃着肉条，一边含糊地说：“是啊，魔潮之后，那下面什么东西都长得快，变异得也快。泥怪、毒苔藓、巨型老鼠……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菌类。任务多，但危险，收获还不一定好。”

菌类？我心里一动。有些蘑菇或许有价值？但这方面我知识匮乏。

“不容易。”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下次要是需要什么方便携带、能顶饿的干粮，或者……对付那些常见麻烦的土法子，可以来我这儿问问。我认识几个老伙计，懂点偏门东西，价格比协会那边实惠点。”

我没有直接说我自己，而是推到了“几个老伙计”身上，给自己留了余地，也显得更有说服力。

年轻人看了我一眼，似乎重新打量了一下我这个不起眼的水果贩子，最终点了点头：“成，我记住了。谢了，小子。” 他晃了晃手里的肉条，转身走了。

用低于成本的价，卖掉了自己的口粮，换来了什么？

一次与潜在客户的接触。

一个关于下水道环境更具体的描述（泥怪、毒苔藓、老鼠、菌类）。

一个可能存在的、对廉价腐蚀处理方案的需求。

以及，一句“我记住了”。

这笔买卖，从铜币上看是亏了。但从长远看，未必。

我意识到，和这些底层冒险者打交道，不能只看一次交易的盈亏。需要耐心，需要一点点的投入和示好，慢慢建立信任。他们或许给不起大价钱，但他们的需求是持续的，而且他们身处一线，信息源非常宝贵。

傍晚收摊时，我看着空了不少的摊位，计算着今天的收益。扣除成本和“上供”给多格的部分，净赚八个铜子儿。不多，但加上之前那枚银郎打底，心里踏实了不少。

那枚银郎，我最终还是动用了一部分。我找到老汤姆，用五个铜子儿的价格，从他那里买了一小包基础的、介绍常见低阶魔兽、魔植特性及一些民间应对方法的破旧手抄本。字迹潦草，配图模糊，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如同渴求已久的甘霖。

知识，就是力量。

灯光下，我如饥似渴地翻阅着那本破旧的手抄本，努力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模糊的图案记在脑子里。穴居蝙蝠的弱点、泥怪粘液的特性、几种常见毒苔藓的辨别……还有那些可能有用、但尚未被广泛认知的伴生植物或矿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