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傀仙途 第25章 巡煞之殇与宗门震动

云澜剑宗，执律堂偏殿。

此地素来是宗门肃杀之气最浓重之所，平日仅有犯事弟子受审问刑时方才启用，冰冷的金石地面与四壁镌刻的繁复律条符文，无声地诉说着规则的森严与冷酷。然而今日，偏殿内的气氛却远超寻常的肃穆，凝重得如同万丈深海，又似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天穹，几乎要滴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的气息。

殿中央，数道闪烁着淡金色光华的符文锁链如同活蛇般，死死缠绕在一个瘫软在地的人形之上。那锁链不仅禁锢肉身，更不断散发出镇魂定魄的波动，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异变。

此人，正是昨日还威风凛凛带队前往葬神矿坑的巡煞使——赵溟。

可如今的他，哪里还有半分筑基修士、巡煞使者的威严与冷峻？原本整齐的云纹巡煞服变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与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渍。他面容扭曲得不似人形，双目圆睁，瞳孔却涣散无光，没有丝毫焦距，只有无尽的恐惧与混乱在其中翻滚。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混合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嗬……嗬……来了……它来了……金色的……到处都是火……烧啊……师尊……师祖……救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他的声音时而如同梦呓般微弱，时而猛地拔高，变成凄厉至极的尖叫，仿佛正被无形的恶鬼啃噬神魂。他的身体也随之剧烈地抽搐、痉挛，若非符文锁链束缚，恐怕早已伤及自身。

一位身着素白道袍、面容清癯的长老缓缓收回按在赵溟额间的手指，他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黑气，迅速被其自身纯正的灵力净化。他眉头紧锁，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转向端坐于上首、面沉如水的戒律长老，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干涩而沉重：

“神魂本源遭受重创，近乎碎裂。道心……已彻底崩毁。有一股极其阴毒、诡异的力量盘踞其识海最深处，非是寻常心魔，倒更像是一种……活着的、充满恶念的根种，在不断吞噬他的神智，放大他所有的恐惧与负面情绪。此物根深蒂固，与残魂交织，强行拔除，只怕会立刻要了他的性命。即便以凝魂丹吊命，他……也终其此生，再无清醒之可能，形同废人。”

“废物！”

戒律长老须发皆张，猛地一掌拍在身旁以坚硬着称的青罡玉桌上！轰然巨响中，玉桌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骇人的气势让殿内所有弟子都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大气不敢出。

“堂堂巡煞使，筑基中期修士！心志本该坚毅如铁！竟被一个灵根尽毁、修为全无的宗门弃徒，弄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不仅自身沦陷，更累及同门，简直是我执律堂之耻！云澜剑宗之辱！”

怒其不争，更惊于那未知手段的狠毒可怖！

这时，一旁一位脸色苍白、右臂缠绕着浸血绷带、气息萎靡的弟子，强忍着恐惧与伤痛，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地回禀：“长老明鉴！非是赵师叔无能，实是那魔头手段太过诡异歹毒！归途之中，赵师叔初时还只是沉默寡言，神色略显疲惫。可行至半路，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抱住头颅惨嚎，言称有金乌焚心，眼中……眼中瞬间布满黑红色血丝，状若疯魔！”

弟子回忆起那一幕，身体仍不住颤抖：“我等还未反应过来，赵师叔他……他便突然暴起，眼神恐怖得完全不似人类，口中嘶吼着净化！，竟……竟毫不犹豫地激发了身上仅存的一张锐金斩邪符，直劈向身旁毫无防备的李师弟！李师弟当场重伤濒死！我等惊骇欲绝，拼死合力，又仗着师叔他神智混乱、术法失了章法，才勉强将其制服……一路押回，师叔他时而疯狂攻击，时而蜷缩哀嚎，直至完全变成这般模样……那矿坑深处的沈退，绝非寻常魔头，其手段……防不胜防啊！”

这番泣血的叙述，让殿内原本充斥着愤怒的气氛，悄然渗入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另一位一直沉默寡言、眉头紧锁的长老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灵根尽毁，丹田破碎？据赵溟最初拼死传回的信息，那沈退分明是操控了一种前所未见的、能吞噬灵力生机诡异苔藓，并驱使强大骸骨傀儡作战。如今，竟又多了这等直接侵蚀筑基修士心神、令其自相残杀的诡异能力……这岂是一个被废掉修为的凡人所能拥有的手段？纵有奇遇，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戒律长老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深深的疑虑与忌惮所取代，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布满裂纹的玉桌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莫非……他当初被打入葬神矿坑，非是绝路，反而……另有诡谲际遇？得到了某种上古邪魔的传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或者……更糟……据宗门秘典零星记载，那葬神矿坑最深处，远古时期似乎真的封印着什么难以名状、近乎泯灭的恐怖存在……而如今的沈退，根本早已不是沈退！他不过是一具被那邪物操控的傀儡？甚至……其身躯早已被古老的邪灵夺舍？”

“上古邪物”、“夺舍”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偏殿每一位长老心头炸响，让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如果只是沈退个人因怨堕魔、侥幸获得些许力量复仇，虽棘手，但集宗门之力，总能镇压。可若此事背后，牵扯出了被岁月遗忘、被前辈先人以巨大代价封印的上古魔头……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那将不再是清理门户，而是一场可能波及整个宗门，甚至引动天下大乱的灾劫！

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唯有赵溟无意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和抽搐声在回荡。

良久，戒律长老猛地站起身，决然道：“不能再以寻常弃徒视之！立刻将此间详情，一字不落，急报掌门真人与闭关的太上长老！自即日起，葬神矿坑方圆三百里，列为宗门最高禁忌区域，启用九罡缚灵大阵彻底封锁，严禁任何弟子靠近，违令者，斩！”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那位擅长神魂之道的长老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无奈：“……此外，以执律堂与本座的名义，起草最高等级秘函，叩请后山禁地镇魂殿的墨渊长老出关。对付这等涉及神魂本源、心魔诅咒的邪祟诡异，唯有镇魂殿的无上秘法，或可窥其根源，加以克制。”

镇魂殿三字一出，殿内几位资历颇深的长老脸色都微不可察地变了变，眼中闪过深深的敬畏与忌惮。那是云澜剑宗内一个极其特殊且超然的势力，独立于各峰各殿之外，直接听命于掌门与太上长老会，专司应对宗门最棘手的神魂鬼魅、心魔法咒、以及一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邪异事件。其门人极少现身，个个神秘莫测，修炼功法诡异而强大，其实力深不可测。寻常长老根本无权请动，甚至无缘得见。

如今竟要请动镇魂殿长老亲自出手，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宗门高层已认定，事情的性质和危险等级，已提升到了最高级别，近乎……灾祸！

很快，宗门最高层的意志达成一致：沈退，已非单纯宗门逆徒。其存在本身，即为巨大威胁，且背后极可能牵扯未知上古邪魔。在其造成更大危害、或将那矿坑底下的东西彻底释放之前，必须由专精此道的镇魂殿长老亲自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查明真相，彻底镇压！必要时，甚至不惜代价，启动终极手段，将整个葬神矿坑从大地上彻底抹去！

而此刻，远在荒芜死寂的葬神矿坑最深处，石窟之中。

沈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身下，那片脸盆大小的灰白菌毯微微蠕动，散发着阴阳交融的奇异气息。通过这新生的、与地脉死气及空中残存阳息隐隐相连的菌网，他模糊地感知到了极远处，云澜剑宗方向传来的、数道极其隐晦却强大无比的灵力波动，以及一股冲天而起、毫不掩饰的肃杀决绝之气。

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谲的弧度。

种子，已然播下，并且顺利发芽。

风暴，正在汇聚，即将来临。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只能仓皇逃窜、任人宰割的猎物了。

猎手与猎物的角色，或许……该换一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