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179章 雨夜喧嚣（下）

永和宫门前，早已乱成一锅粥！

宫门洞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倾泻而出，却被门外如注的暴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门槛内外一片狼藉：打翻的铜盆、碎裂的瓷碗药渣、被踩得稀烂的点心、扯断的珠串…几个小太监和小宫女如同没头苍蝇般在雨地里乱窜，脸上写满了惊惶失措，想进去又不敢，想拦又不知拦谁。

王嬷嬷墩实的身影死死堵在内殿暖阁门口，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试图控制局面，但她的声音被雷雨和殿内更尖锐的哭喊彻底淹没。

而殿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暖阁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帐幔被扯下半边，名贵的珐琅花瓶碎了一地。

桑宁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在冰冷的地砖上！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长发散乱，面如金纸，嘴角残留暗红血沫，双目紧闭，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剧烈抽搐着！

绯云哭喊着扑在她身上，试图推开那些婆子，却被另一个太监粗暴地拽开，甩到一边。

“放开她！你们这群畜生！放开主子！”绯云的声音凄厉绝望。

而婉仪，赫然立在风暴的中心！

她并未带太多人，只有琴音、瑟韵和两个身材魁梧的健妇，一看便是内务府得力的粗使。琴音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打开的青瓷药罐，罐子散发着浓烈药味，罐底赫然残留着可疑的暗红色粉末。

婉仪如冰雪雕琢的神只，周身散发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她身上的鹅黄色常服肩头被雨水打湿，发髻却纹丝不乱。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锋，直直钉在王嬷嬷惊怒扭曲的脸上。

“王嬷嬷！”婉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奉协理六宫之命，查问永和宫格格突发急症一事！你身为掌事嬷嬷，不仅不速传太医，反而纵容刁奴以下犯上，强行禁锢，甚至意图戕害主子！你该当何罪？！”她纤白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抽搐的桑宁和被按住的绯云。

“婉主子！您…您不能血口喷人！”王嬷嬷面如死灰，声音尖利地反驳，眼神却慌乱地瞟向门口。

“格格她…她是哀毁过度，痰迷心窍！奴婢…奴婢是在帮她！是怕她伤了自己！您…您深夜擅闯永和宫，还带着外男…这是…这是…”

“外男？”婉仪一声冷笑，目光扫过那两个健妇，“此乃内务府记档、专司各宫急症护理的稳婆嬷嬷！堂堂永和宫掌事嬷嬷，竟连这个都不认得？还是做贼心虚，连内务府派来的人都成了‘外男’？”

她缓缓举起手中一枚鎏金令牌，令牌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本宫持太皇太后手令，协理宫务，遇此等危及主子性命之紧急事态，有权便宜行事！王嬷嬷，你百般阻挠，意欲何为？莫非…”她目光如电，射向琴音手中的药罐，“真如这药罐中所验——有人在格格的安神药里，混入了剧毒的朱砂？！”

“朱砂”二字如惊雷炸响！按住桑宁的婆子手一抖，面露骇然。王嬷嬷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指向婉仪，却吐不出一个字，眼中只剩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怨毒。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桑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门口传来！

圆姐浑身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踉跄着冲了进来！她手中的宫灯早已在狂奔中熄灭、丢弃，此刻她眼中只有地上那个被按着、嘴角流血、生死不明的妹妹！

积压了数日的恐惧、忧愤、绝望轰然爆发！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猛地撞开挡在身前的一个小太监，不顾一切地扑向桑宁！

“滚开！你们给我滚开！放开她！”圆姐状若疯狂，用尽全身力气去撕扯、捶打那两个按着桑宁的粗壮婆子！她的指甲划过婆子的手臂，留下血痕，她的头发在挣扎中散乱，雨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那平日里温婉沉静的汉妃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为了至亲可以拼却性命的姐姐！

“姐姐！姐姐救我！”地上的桑宁似乎被这熟悉的哭喊声触动，紧闭的眼睫剧烈颤动，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那两个婆子被圆姐这不要命的架势震慑，下意识地松了手。圆姐立刻扑倒在地，用自己湿透冰冷的身躯紧紧抱住桑宁抽搐的身体，将她护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颗被毒药侵蚀到冰冷绝望的心。

“宁儿！宁儿别怕！姐姐来了！姐姐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谁也伤不了你！”圆姐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哭腔，一遍遍在桑宁耳边重复，是安抚，更是誓言。

婉仪看着这一幕，眼中掠过一丝动容，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取代。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王嬷嬷，厉声喝道：“琴音！立刻持本宫令牌，去太医院！把当值的所有太医都给本宫叫来！尤其是刘太医！让他立刻滚过来回话！”

“瑟韵！你带人，把这暖阁里所有可疑之物，尤其是药罐、药渣、杯碗器具，统统封存！没本宫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这两个刁奴，”她指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婆子，“给我捆了！押到耳房严加看管！”

她的命令清晰有力，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琴音和瑟韵立刻领命，那两个健妇也立刻行动起来，如同磐石般牢牢控制住门口和那两个婆子。

永和宫内的混乱，在婉仪铁腕之下，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和未解的谜团，却比窗外的雷雨更加惊心动魄。

王嬷嬷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地看着被圆姐紧紧护在怀里的桑宁，又看向婉仪那冰冷如霜的脸，最后目光落在琴音手中那个残留着朱砂粉末的药罐上…她知道，这永和宫的天，彻底塌了。而她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仿佛要洗尽一切污秽，又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奏响悲怆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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