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应天府,汤山。
皇家秘密科学院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距离那场惊天动地的锅炉爆炸,已经过去整整一月。
三名大明最顶级的工匠,在烈焰和蒸汽中化为焦炭。
那股焦糊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朱棣的鼻尖,成了他每晚入睡前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不再追求那个能吞云吐雾的钢铁巨兽了。
至少,暂时不追了。
这一次,朱棣严格遵循了林逸的指导,将整个科学院的重心,从疯狂的总装,转向了枯燥得令人发指的基础材料研究。
一座全新的院落拔地而起,朱棣亲笔题名的“格物致知”四个大字,被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匾上,悬于入口。
院内,再也看不到任何蒸汽机的巨大构件。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炼炉与锻造台。
烟囱林立,热浪滚滚,敲击声此起彼伏,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铁匠铺子。
朱棣下令,所有工匠停止使用祖宗传下来的生铁,转而全力研究那个被林逸称为“工业之骨”的东西。
钢。
他将林逸口述的“炒钢法”和“灌钢法”的简陋原理,用最直白的大白话,命人一字一句地刻在院子中央的石碑上。
“生铁易碎,熟铁易弯,百炼成钢,方为至坚。”
“铁加碳则为钢,多一分则脆,少一分则软,其间之妙,在于配比与火候。”
每天,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数百名能工巧匠,就在这里进行着近乎绝望的实验。
他们不再追求打造出一件成品。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试错。
然后,记录。
“三号炉,寅时三刻,木炭一百斤,铁矿三百斤,出水色泽橘黄,冷却后锻打,三锤即裂。”
“七号炉,卯时一刻,木炭一百二十斤,铁矿三百斤,加焦煤二十斤,出水金白,冷却后坚韧,可折三度而不断。”
姚广孝亲自督办此事。
他不再是那个谈论佛法与靖难的和尚,而是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记录员。
他命人将所有工匠的口述记录汇总成册,亲自用那新学会的、笔画扭曲的阿拉伯数字和简体字进行归档。
一本本厚厚的册子,堆满了半间屋子。
里面没有诗词歌赋,没有经义策论,只有冰冷的数字和失败的结果。
这一个月,国库投入了海量的钱粮,烧掉了堆积如山的木炭和铁矿,却没有造出任何一件兵器,没有产出任何一件有用的东西。
户部的奏折已经快要淹没朱棣的御书房。
弹劾姚广孝“妖僧误国”,弹劾科学院“耗民脂民膏,行无用之事”的折子,每天都有。
朱棣一概留中不发。
他的内心,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没有坚实的地基,任何高楼大厦都是空中楼阁。
他懂了。
他要为大明的工业革命,打下最坚固,最牢不可破的基石。
这日午后,朱棣换了一身寻常的布衣,再次来到“格物致知”院。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站在一个角落,看着工匠们满头大汗地忙碌。
一个年轻的工匠,正小心翼翼地用长铁钳,从炉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
铁块被放到锻造台上,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抡起大锤,狠狠砸下。
“铛!”
火星四溅。
“铛!”
第二锤。
“咔嚓。”
铁块应声而裂,碎成了几块。
年轻工匠的脸上全是沮丧,他身边的老师傅也是重重叹了口气。
又失败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浪费了如此精料,这名工匠少不得一顿斥责,甚至可能被赶出科学院。
但现在,那名老师傅只是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去,把配比和火候记下来,禀告给姚少师。”
“告诉他,这个配比,不行。”
年轻工匠点点头,跑向了不远处的记录房。
朱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陛下。”
姚广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嗯。”朱棣应了一声。
“今日又废了七炉料。”
姚广孝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记下来就好。”朱棣的回答很平淡。
姚广孝沉默了片刻,开口:“户部尚书夏元吉大人,今日在宫门外跪了两个时辰,求见陛下。”
“所为何事?”
“还是为了科学院的开销。”姚广孝说,“他说,再这么烧下去,年底边军的冬衣都要没钱做了。”
朱棣终于转过身,他看着姚广孝。
“你觉得呢?”
“贫僧觉得,夏大人说的是实话。”姚广孝回答得也直接。
朱棣没说话,他走到一个架子前,上面摆满了这一个月来的成果。
一排排大小、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铁块。
它们是失败的产物。
也是大明最宝贵的财富。
朱棣随手拿起一块,入手冰凉沉重。
“和尚,你还记得我说的清朝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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