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霜 第83章 雪洞七日

山洞内，火光跳跃，将四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石壁上。温暖的气息驱散了外界的严寒，却也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焦虑。

白素问全神贯注于救治阿雅。阿雅躺在铺着干草的角落，脸色不再是死寂的苍白，而是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渗出，身体时而冰冷如铁，时而滚烫如火。蛊王令的反噬之力与她自身的生机、白素问输入的药力在她体内激烈交锋，如同在她纤细的经脉中展开一场拉锯战。

白素问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一个个要穴，时而轻捻，时而急颤，引导着药力冲击着反噬的源头。她的额头也见了汗，显然这番救治对她消耗极大。偶尔，她会停下来，搭着阿雅的脉搏，眉头紧锁，然后更换另一种丹药，或者调整施针的手法。

顾允之和车夫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车夫服了丹药，腿上的伤口被白素问重新处理过，包扎妥当，此刻正靠着石壁运功化开药力，脸色好了许多。顾允之则默默调息，感受着白素问所赠丹药的神奇。那丹药不仅迅速补充了他耗损的内力，药力所过之处，连玄阴煞掌残留的那丝阴寒之气都被压制、化解了不少，胸口不再有刺骨的寒意，只是内力运转时还有些许滞涩感。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洞外风雪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不绝于耳。

第一天，阿雅的情况反复不定，几次气息微弱得几乎要断绝，又被白素问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每一次阿雅痛苦的呻吟或微弱的抽搐，都让顾允之的心揪紧。

第二天，阿雅的体温逐渐趋于平稳，但依旧昏迷不醒。白素问的脸色缓和了些，告诉顾允之，最危险的关头算是过去了，但阿雅心神损耗太过严重，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要看她自己的求生意志。

第三天，风雪停了。久违的阳光透过山洞缝隙照射进来，带来一丝暖意。白素问外出探查了一番，带回消息，那些蜀军似乎已经撤离了这片区域，可能是认为他们已经在暴风雪中冻毙。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安全了。

但阿雅依旧沉睡。

顾允之除了运功疗伤，大部分时间都守在阿雅身边。他看着这个原本活泼单纯的苗女，如今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般躺在这里，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激，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他想起她傻乎乎地省下馒头给自己，想起她在迷雾中吹响驱蜂笛，想起她在石林中不顾自身安危催动蛊王令……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却蕴藏着惊人的勇气和善良。

他轻轻握住阿雅冰凉的手，低声说道：“阿雅，撑住，我们都已经逃出来了。等你醒了，我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大江大河，去看繁华城镇……”他不知道她能否听见，只是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仿佛这样能给她传递一些力量。

车夫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已经能勉强走动。他看着顾允之守在阿雅身边的样子，默默承担起了更多的杂务，捡柴、烧水、准备简单的食物。这个憨直的汉子，用他的方式表达着感激和忠诚。

白素问则显得心事重重。她偶尔会站在洞口，望着雾隐谷的方向，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还魂草已经到手，但她被困在这里，无法立刻返回救治那位至亲。这种煎熬，顾允之能够体会。

第四天，第五天……阿雅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沉睡。

到了第七天夜里，顾允之正靠坐在阿雅旁边闭目调息，忽然感觉到握着的那只小手，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阿雅。只见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迷茫和虚弱，她茫然地看了看洞顶，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顾允之，似乎花了些时间才聚焦。

“顾……公子？”她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阿雅！你醒了！”顾允之心中涌起巨大的惊喜，连忙凑近些，“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雅眨了眨眼，记忆似乎慢慢回笼，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向顾允之关切的脸，虚弱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我们……还活着吗？”

“活着，我们都活着。”顾允之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白姑娘救了我们。”

这时，白素问和车夫也被惊动，围了过来。看到阿雅苏醒，车夫咧开嘴傻笑，白素问也微微松了口气，上前再次为阿雅诊脉。

“性命无碍了。”白素问诊完脉，淡淡道，“但心神损耗太大，需要长时间静养，短期内不能再动用蛊术，尤其不能催动蛊王令。”

阿雅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白素问，轻声道：“白姐姐，谢谢你。”

白素问摆了摆手，没有多言。

阿雅的苏醒，如同给这压抑的山洞注入了一股生机。虽然她还很虚弱，连坐起来都困难，但能醒过来，就是最大的胜利。

顾允之将温热的清水一点点喂给阿雅，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吞咽，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这一路走来，太多的生死离别，阿雅的苏醒，是对他内心的一种莫大慰藉。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安宁只是暴风雨前的间歇。阿雅需要休养，车夫的伤未痊愈，自己的内力也需时间恢复至巅峰。而外界，蜀王赵无庸的威胁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但至少，此刻，看着同伴劫后余生，感受着山洞内的温暖，顾允之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坚定的火焰。无论前路如何，他都要带着他们，活下去，走下去。

雪洞七日，是濒死挣扎的七日，也是生命韧性绽放的七日。希望，终于在绝望的废墟上，重新探出了稚嫩的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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