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东方铅灰色的天际线终于透出一丝惨淡的鱼肚白。袁泽关掉了屏幕上最后一个闪烁着幽光的文件夹。
他向后,深深靠进宽大高背椅的怀抱,闭上双眼。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远处城市苏醒前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车流胎噪,如同大地沉睡的呼吸。
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然而那双眼睛一旦睁开,其锐利程度却丝毫未减。
K省的行政版图、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一触即发的矛盾焦点、决定成败的关键人物、足以引爆全局的致命痛点……所有的一切,如同最精密的零件,在他浩瀚的思维疆域里高速运转、组合,最终构筑起一座清晰无比、纤毫毕现的立体战略沙盘。
省委书记贡开宸:如同磐石,沉稳持重,是定海神针,却也被无形的“大局”和责任束缚着手脚,在激进改革与稳定压倒一切之间艰难权衡,步履维艰。他的掣肘,往往来自无形的网。
省长马扬:锐气逼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怀揣着改革的蓝图和救民于水火的急切,却深陷地方保守势力的泥潭,左支右绌,每一次推进都伴随着巨大的反弹,焦灼与无力感在啃噬着他的锐气。
分管工业的副省长郭立明:一张总是挂着“稳妥持重”标签的面孔,在每一个改革的紧要关头,他总能搬出“条件不成熟”、“风险太大”、“影响稳定”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如同无处不在的减速带和绊脚石。他的“稳妥”,是改革最大的敌人。
已退居二线却依然门生故旧遍布全省的老书记潘祥民:一只真正盘踞在阴影深处的巨蛛。他退而不休,影响力盘根错节,编织着一张庞大而坚韧的保守势力网络。任何触动既得利益的改革,都会引动这张网上无形的震动和反击。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电话,足以让许多事情改弦更张。
还有那只在无数线索碎片中若隐若现的、名为张大康的巨鳄之手:他操控着庞大的“大康系”,如同游弋在国有资产海洋深处的贪婪鲨鱼,正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大山子矿务局这块“无主”的肥肉。他的触角,早已悄悄伸进了874厂的肌体深处。
而这一切的焦点,那如同坐在沸腾火山口上的大山子矿务局(874厂),数万工人——那一双双被长期拖欠工资熬红了的眼,被漠视的诉求灼伤了的眼,被逼到悬崖边缘、绝望中即将喷发出毁灭性怒火的眼睛……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触手可及,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站起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爆响。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开厚重的、隔绝了外界的墨绿色丝绒窗帘。
“哗啦——”
清冷凛冽的晨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入,粗暴地驱散了室内积郁了一夜的昏暗与浓重的烟草气息。京州城沐浴在这片淡金色的晨曦里,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光,街道上车流开始蠕动,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机械般的苏醒与生机。
袁泽深深吸了一口这凛冽而清新的空气,再缓缓地、彻底地吐出,仿佛要将一夜之间吸入肺腑的所有沉重、污浊与无形的血腥气,尽数排空。
他转身,走向那张承载了太多决策与压力的红木办公桌。指尖拂过桌角那枚在晨光中重新闪耀出灼灼光芒的金星少将领章,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腹传来。动作沉稳而坚定,他将这枚象征责任与权柄的徽章,稳稳地别在军装肩章的位置上。那颗星,在熹微的晨光中,亮得刺眼。
然后,他拿起那部刚刚沉寂下去不久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简短的、直达核心的号码。
“备车,”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响起,清晰、稳定,带着一种金属撞击般的冷硬质感,穿透了京州黎明最后的宁静,“目标,K省省城。立刻出发。”
黑色的高级防弹轿车,如同一条感知到猎物的黑色巨鲨,沉稳而迅疾地驶离汉东省军区那森严壁垒的大院,无声地汇入京州清晨初醒的车流。袁泽靠在后座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军装笔挺,肩章上的金星在透过车窗的微光下幽然一闪。他闭着双眼,仿佛在养神。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京州地标性的尖塔轮廓在初升朝阳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渐行渐远,最终被林立的高楼彻底吞没。
秘书小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绷得笔直,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后座的首长。袁泽的脸庞在车窗外明暗交替的光影中显得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削。
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凝,仿佛正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车内异常安静,只有引擎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和轮胎高速摩擦路面发出的均匀沙沙声。小王知道,首长的大脑此刻恐怕正如同最顶尖的超级计算机,昨夜汲取的关于K省那片土地的所有信息洪流——数据、报告、人名、关系、矛盾、线索——正在那深邃的思维空间里进行着超乎想象的高速运算、推演与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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