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回到番禺城时,晚霞正把城墙染成血红色。
他踩着青石板往帅府走,靴底叩出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王二抱着装密信的竹筒紧跟在后,额角还沾着海风带来的咸涩潮气。
周先生到了吗?李昭在二门处停步,转身时衣摆扫过朱漆门框。
回大帅,王二抹了把汗,观星台的周先生半个时辰前就到了,现在在后院星象阁候着。
小的让厨房煮了热姜茶,先生手都冻红了。
李昭嗯了声,加快脚步穿过抄手游廊。
星象阁的窗户透出昏黄烛火,映得窗纸上周先生的影子微微晃动——那影子正俯身在星图上,肩头落着几片未掸净的夜露。
推开门的刹那,潮湿的星象气息扑面而来。
青铜浑天仪在墙角泛着冷光,案几上摆着龟甲、蓍草和半卷未收的《甘石星经》。
周先生听见动静抬头,灰白胡须上还沾着姜茶的水渍:大帅。
周先生,李昭解下外袍递给王二,径直走到案前,今夜星象如何?
周先生的手指在星图上划过,停在南方朱雀七宿的位置:亥时三刻,荧惑入心宿。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老朽观测月余,今日最是清晰——火星似钉在天蝎座α星旁,正如古书记载的荧惑守心
李昭的手指重重叩在星图上。
前世他研究过五代气候,记得乾宁三年南海有场罕见的台风,掀翻了杨行密二十艘运粮船。
可史书没写具体时日,他只能根据星象倒推。
此刻听周先生确认,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三日后,南海有大风起。他盯着星图上跳动的烛火,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风力能掀翻海船,冲垮沿海堤坝。
周先生的手一抖,龟甲掉在案上:大帅是说......
传令下去,李昭转身对王二道,让段凝带水军加固港口,沿海村庄连夜迁到高处。
再给各州县发文书,开仓放粮,准备木石防波。他顿了顿,又补一句,此事要快,莫让百姓看出慌乱。
王二应了,刚要退下,李昭又喊住他:去内宅取我那封密信,让苏娘子的贴身丫鬟连夜送去邕州。他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嘴角浮起半丝冷笑,顺便告诉苏娘子,明日见侬智高时,不妨提一句天命不可违
邕州山峒的晨雾还没散,苏慕烟的马车已碾着露水到了寨门前。
她撩起车帘,望着寨墙上插的狼牙旗——每根旗杆上都挂着染血的兽皮,在风里猎猎作响。
娘子,随行的阿珠攥紧她的衣袖,这山峒看着邪性,要不咱们......
别怕。苏慕烟抚平裙角,腕上的翡翠镯子碰出清脆声响。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蜀锦衫,外罩青缎比甲,头发只简单绾了个螺髻,没有插珠钗——这是她专门研究过的百越贵妇打扮。
寨门打开,侬智高的影子先一步落下来。
这位壮族首领裹着虎皮大氅,腰间悬着镶绿松石的佩刀,浓眉下的眼睛像淬了毒的箭:中原的女使倒是守时。
苏慕烟下了车,对着他福了福身:侬大首领日理万机,小女子岂敢迟到?她抬眼时,正撞进对方审视的目光里,今日来,是想和大首领谈一谈。
侬智高的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中原人最喜讲天命。
当年大唐说天可汗,还不是让你们的节度使砍了脑袋?他伸手拨弄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的银饰闪着冷光,你们能管得了长安,管得了我们百越的山山水水?
苏慕烟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画。
展开时,晨雾刚好散开一线,阳光透过帛画的缝隙,在地上投出星点光斑:大首领可知荧惑守心
侬智高的瞳孔缩了缩。
他虽不信中原的皇帝,但族里的巫祝总说,星象是天神的话。
三日后,南海有大风起。苏慕烟指尖点着帛画上的火星轨迹,风会掀翻海船,冲垮堤坝,卷走海边的盐田。她抬眼望他,若我言中,大首领可愿信一次天命?
山风突然卷来,吹得帛画猎猎作响。
侬智高盯着那幅星图看了半晌,突然挥手召来个亲兵:阿贵,带二十个弟兄去钦州港。他压低声音,盯着海况,有动静立刻回报。
亲兵领命跑远后,他重新看向苏慕烟,目光里多了丝审视:若你说错了呢?
小女子的项上人头,任大首领处置。苏慕烟将星图收进袖中,转身要走,又停步回头,不过大首领最好让族里的老人把渔船都拉上岸——万一我对了,损失的可是百越的子民。
第三日清晨,番禺郊外的祭天坛被朝霞染成金色。
李昭踩着三级汉白玉台阶往上走,玄色祭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风里翻卷。
坛下站着百越各部的首领,侬智高站在最前排,脸色比晨雾还白——他派去钦州的亲兵昨夜快马回报,海面上的浪头已比桅杆还高。
五星连珠,天命归一!主祭官的声音响彻天地。
李昭接过青铜酒爵,酒液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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