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崇元殿。
烛火在巨大的铜鹤烛台上摇曳,将朱友贞的影子拉扯得扭曲不定,如同一个挣扎的鬼魅。
他手中的那份捷报,薄薄几页纸,却重逾千斤。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
李昭,又是李昭。
那个昔日被他视为癣疥之疾的淮南节度使,如今已经成了扼住后梁咽喉的铁钳。
攻灭前蜀,吞并两川,这已经不是蚕食,而是鲸吞。
从淮南到西蜀,一条横贯南方的巨大弧线已然成型,将后梁的腹地死死包裹。
李昭的疆域,已然不输于后梁。
“砰!”
朱友贞猛地将捷报砸在御案上,上好的端砚被震得跳起,墨汁飞溅,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污迹。
他却浑然不觉,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召敬翔、康怀英!立刻!马上!”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惊惧与狂怒。
内侍连滚滚爬地奔了出去。
夜色深沉,皇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没过多久,首辅大学士敬翔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康怀英便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赶到了崇元殿。
“陛下,深夜急召,所为何事?”敬翔须发微乱,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但神色依旧沉稳。
康怀英则是一身甲胄未卸,身上还带着夜巡的寒气,他目光锐利,扫了一眼御案上的狼藉,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朱友贞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着那份捷报,指尖因为用力而显得惨白。
“你们自己看。”
敬翔上前一步,拿起捷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他的脸色,随着每一个字的阅读,变得愈发凝重。
当他看到“王衍出降,前蜀亡”这几个字时,饶是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瞳孔也骤然一缩。
一旁的康怀英也凑过来看完,这位铁血将领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随即化为一股凛然的战意。
“陛下!李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请即刻点兵,趁其新得蜀地,人心未附,立足未稳,发兵攻打淮南!直捣寿州!”
“糊涂!”敬翔猛地呵斥道,完全不顾君臣之别,“此时出兵,正中李昭下怀!他吞并西蜀,实力大增,但我军主力尽在北方,防备晋王李存勖。若此刻南下,一旦战事不利,李存勖趁虚而入,我大梁将陷于两面夹击之境,国之危矣!”
康怀英脖子一梗,怒道:“敬相此言差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李昭坐大吗?今日他能吞蜀,明日就能窥伺中原!等到他整合两川与淮南的钱粮兵马,再想打,就晚了!”
“所以更不能轻举妄动!”敬翔寸步不让,他转向朱友贞,躬身一揖到底,“陛下,李昭之患,已成心腹大患。然当务之急,非是与其决战,而是要先行牵制。臣以为,当遣使北上,联络契丹。许以重利,请耶律阿保机出兵,南下侵扰晋地。只要能拖住李存勖,我大梁便可腾出手来,集结重兵,一举荡平淮南!”
联合契丹?
朱友贞的眼神闪烁起来。
这确是一条毒计。
契丹人贪婪,只要给足好处,他们绝不会介意在李存勖背后捅上一刀。
可“引狼入室”四个字,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契丹人是比李存勖更难预测的饿狼,一旦让他们尝到了南下的甜头,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掉头反咬一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康怀英粗重的呼吸声和敬翔冷静而坚定的眼神在无声地对峙。
“此事……容朕再想想。”良久,朱友贞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怕,他怕做错任何一个决定,将祖宗基业葬送在自己手里。
敬翔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敢再逼迫。
君臣三人,最终在这沉沉的夜色中不欢而散。
然而,他们谁也不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千里之外的寿州,悄然向汴京罩来。
寿州城,节度使府。
李昭站在沙盘前,手中把玩着一枚代表西蜀成都的黑色棋子。
他的身边,长史徐温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研着墨。
“朱友贞现在,想必正为如何对付我而头疼吧。”李昭轻笑一声,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在沙盘上,“一个优柔寡断的君主,最怕的就是选择。我们得帮他一把。”
徐温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主公的意思是?”
“敬翔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建议朱友贞联合契丹来牵制我们。”李昭的目光落在沙盘的北疆区域,嘴角勾起一抹冷意,“但朱友贞生性多疑,必然会犹豫。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盆火烧得更旺一些,让他君臣之间的那点信任,彻底化为灰烬。”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质地极佳的澄心堂纸,这本是南唐贡品,珍贵无比,如今却成了他计谋的道具。
“你来执笔,模仿朱友贞的笔迹,写一封密信给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李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信中就说,朕……也就是朱友贞,愿意割让河北镇州、定州之地,换取契丹铁骑南下,与大梁合兵一处,共灭晋王。事成之后,黄河以北,皆可为契丹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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