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子夜。
更夫的梆子声在湿冷的巷陌间回荡,沉闷而悠远,像是这座繁华都城的疲惫叹息。
客栈二楼的客房内,郭知谦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点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唯有窗棂的缝隙间,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
他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豹子。
异样感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声音或影像,而是一种纯粹的、被窥视的直觉。
他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
杯中剩下的半盏冷茶,水面如镜,清晰地倒映出窗外对面屋檐上,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不自然的凸起。
那不是瓦兽,也不是栖息的夜鸟。
锦衣司!
郭知谦的心脏骤然一缩。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毒针,瞬间刺入他的神经。
他与孟知祥的接触极为隐秘,自认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王宗弼的鹰犬嗅到了气味。
此刻再想从正门离开,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能等了。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没有去碰任何可能发出声响的物件。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布包,里面是一套浆洗得发白的仆役短衫。
三两下换上,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捻起一些灰黑色的粉末在脸上、颈间胡乱抹了几把,原本英挺的面容立时变得黯淡无光,仿佛一个终日劳作的下人。
最后,他将那个装着成都城防图的油布包裹紧紧缠在小腿上,外面用布条固定,再套上长裤,从外表看绝无异状。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挪到窗边。
窗外那个黑影依旧纹丝不动,显然极有耐心。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目标会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溜走。
郭知谦轻轻推开窗户的插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探头看了一眼,下方是客栈的后巷,堆着些杂物和泔水桶,臭气熏天。
他不再犹豫,手抓住窗沿,双腿一蹬,身体如狸猫般灵巧地翻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后巷的阴影里。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瞬间,街角传来几声压低了的犬吠。
他心中一凛,知道外围的暗哨已被惊动。
他不敢有片刻停留,俯下身子,借着墙根的阴影,朝着远离主街的北门方向疾冲而去。
夜风灌入他的衣衫,带着成都特有的潮湿,却吹不散他身后那如影随形的杀机。
就在郭知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队身着黑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司校尉,如鬼魅般涌向了城西的孟府。
为首的副使王康,脸上带着一条狰狞的刀疤,眼神阴鸷如鹰。
“撞开!”王康没有半句废话,冰冷的命令从齿缝中挤出。
沉重的府门在巨木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轰然倒塌。
锦衣司的人如潮水般涌入,见人就抓,逢屋便搜,鸡飞狗跳,哭喊声四起。
然而,当王康带着人冲进主院书房时,却看到了一幅让他始料未及的画面。
孟知祥身着一袭宽大的白袍,须发整齐,正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悠然地擦拭着一柄古剑。
他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交错,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的对弈。
面对破门而入的凶神恶煞,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闯入的不是锦衣司,而是一群不懂规矩的苍蝇。
“孟大人,好雅兴啊。”王康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孟知祥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王康,淡淡道:“王副使深夜造访,是来找本官下棋的吗?可惜,棋局刚终,你来晚了。”
“下棋?”王康冷笑一声,“有人举报大人与后唐奸细郭知谦勾结,意图不轨!我等奉王令前来搜查罪证!来人,给我仔细地搜!一寸地都不能放过!”
锦衣司校尉们如狼似虎,翻箱倒柜,撬开地砖,撕毁字画。
整个书房瞬间一片狼藉。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搜刮,除了些诗文字画,竟找不到半张可疑的纸片。
孟知祥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胡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
他知道,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就在半个时辰前,察觉到郭知谦那边可能出事的一瞬间,他便已将那份用油布包裹、坠了铅块的城防图,亲手沉入了后院那口最深的枯井之中。
“王副使,”孟知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找不到证据,便是诬告。诬告朝廷重臣,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比我清楚。”
王康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死死盯着孟知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企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破绽。
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宛如古井,让他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逃出成都北门的郭知谦,正沿着漆黑的官道一路狂奔。
他不敢走大路,专挑田埂与林间小径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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