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现在的努力只是在“稳住”弟弟的心脏,就像用一根越来越细的线吊着千钧重物。
弟弟的心脏缺陷是结构性的,随着年龄增长和身体发育,负荷只会越来越大,衰竭是必然的结局,只是时间问题。
他所有的研究,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延缓那最终时刻的到来。
而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也源于此——他怕那一天真的到来。
怕看到弟弟再次濒危时父母绝望的眼神,怕那个尘封的、关于“心脏匹配”的“备选方案”被再次提起。
他现在所拥有的这看似稳固的“家”和“爱”,是否会在那一天,随着弟弟心脏的衰竭,而彻底崩塌,再次将他推入深渊。
他站在生日派对的边缘,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守护着弟弟的生命,也守护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幸福。
“哥哥!吃蛋糕!”王梦清举着一块点缀着最大草莓的蛋糕,摇摇晃晃地跑到王孟泽面前,小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
王孟泽瞬间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弯下腰,接过盘子,脸上重新挂起弟弟熟悉的温柔笑容:“谢谢清清。”
他拿起小叉子,舀了一勺混合着奶油的蛋糕胚,送入口中。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莫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他慢慢地吃着,一口,两口……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弟弟的笑脸、父母的身影都变成了晃动的色块。
他手中的叉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想伸手扶住什么,却浑身无力,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意识在迅速抽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弟弟王梦清凑过来的、带着疑惑的小脸。
“爸爸妈妈,哥哥睡着了吗?”王梦清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听到父亲王鑫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笑意的声音回答:“是啊,哥哥一定是太累了。清清快去吃蛋糕吧,一会儿爸爸带哥哥去休息。”
休息……这两个字像最后的催眠曲,彻底将他拖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刺眼的无影灯光将他从混沌中刺醒。
他猛地想动,却发现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坚韧的束缚带勒进皮肉,全身动弹不得。
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转动眼球,看到了站在手术台旁,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父亲——王鑫。
他手里拿着的手术刀,反射着惨白的光。
“阿泽,你醒了?”王鑫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温和,“别怕,爸爸只是给你做个详细的检查,不会伤害你的。”
他转头,对旁边的助手示意,“上麻醉。”
“不……不要!爸爸!放开我!”王孟泽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束缚带深深嵌入他的手腕脚踝,带来火辣辣的疼。
他能感觉到冰凉的消毒棉擦拭在手臂皮肤上,紧接着是针尖刺入的细微刺痛。
麻醉剂的效果开始蔓延,像潮水般吞噬着他的意识和力气。
挣扎变得无力,呼喊变得微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死死地盯着父亲那双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绝望,冰冷彻骨。
他以为自己会死,会在沉睡中被取出那颗被视为“备用品”的心脏。
然而,他再次醒来了。
不是在冰冷的地府,而是在一间熟悉的、像是家里客房改造的观察室里。
身上没有预想中开膛破肚的伤口,但每一寸肌肉、每一个关节都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酸痛和无力。
门被推开,王鑫走了进来,已经换回了常服,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和某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醒了。”他走到床边,语气平淡,“别担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抽取了一些骨髓干细胞和做了几项更深度的生理指标监测。”
他顿了顿,看着王孟泽那双空洞而充满恨意的眼睛,补充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你。你……依然是我的儿子。”
“儿子?”王孟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冷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砸在雪白的床单上,晕开深色的湿痕。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了——”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两个曾经充满依赖,此刻却无比讽刺的字眼:“爸!爸!”
这声呼喊里,没有孺慕,只有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后的锥心之痛和彻骨寒意。
所谓的家,所谓的爱,终究只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需要他付出生命作为最终代价的骗局。
他所有的努力和期盼,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王鑫站在原地,承受着王孟泽那几乎要将他烧穿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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