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 年 6 月的热浪裹着尘土,扑在县城中街的青石板路上,连风都带着股黏腻的燥意。杂货铺门口的帆布幌子被晒得耷拉下来,上面 “日用百货” 四个字的黄油漆,在烈日下泛着晃眼的光。沈浩趴在柜台后的竹凳上,小手攥着张粮票反复摩挲,指尖把 “全国通用” 的字样蹭得发亮 —— 他盯着铺子里隔间的方向,五千斤粮票装在粗麻布袋里,堆得比他还高;两百斤食用油桶在角落排成一排,桶身印着 “国营粮油厂” 的红字,还有一百箱洗衣粉摞在门口,挡住了半扇窗户,也挡住了些许灼人的阳光。
“建国,你说这粮价咋还没动静?” 李秀莲蹲在地上整理洗衣粉箱,指尖划过箱上的生产日期,指甲缝里还沾着点肥皂沫,语气里满是焦虑,“都囤了俩月了,铺子里的电子表都快卖完了,深圳那边王老板催了三次进货,咱要是再不打款,以后想拿低价货都难了。”
沈建国刚从粮店回来,衬衫后背被汗浸出深色的印子,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 —— 是王师傅给的 “粮价监测记录”,上面用铅笔写着 “6 月 10 日:计划价 0.18 元 / 斤,市场价 0.25 元 / 斤”,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他把纸条拍在柜台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王师傅说,供销社还在等上面的通知,没敢轻易调价。可我昨天去火车站,听见两个跑运输的师傅说,北京、上海的粮价都涨到 0.4 元了,咱这小县城咋还跟蜗牛似的慢半拍?”
他心里比李秀莲更急。停薪留职快半年了,原本指望杂货铺靠日用品周转,现在倒好,大半资金被粮票、油桶占着,连进电子表的钱都快凑不齐。上次托乡下表哥收粮票,光来回的车费和表哥的辛苦费就花了五十块;订食用油时,还跟粮油店押了两百块定金,说是 “怕订了又不要”。要是粮价再不长,不仅赚不到钱,连深圳的货源都要断 —— 他甚至私下里后悔,当初不该被儿子的 “哭闹” 说动,把全家的家底都押在粮食上,万一砸了,连回农机厂仓库的退路都没底气。
沈浩竖着耳朵听,小拳头悄悄攥紧。他知道,1988 年的价格闯关是在 8 月全面爆发,现在才 6 月,县城消息滞后很正常。可父母的焦虑像根细刺,扎得他坐不住。他从竹凳上滑下来,小短腿 “噔噔噔” 跑到隔间,抱着个装着五十斤粮票的小麻袋就往柜台拖 —— 麻袋的麻绳勒得他手心发红,他却咬牙不肯撒手,只想让父母看看,这些 “宝贝” 迟早能变成钱。
“你这孩子,别添乱!” 李秀莲伸手想把麻袋挪到角落,沈浩却死死抱着麻袋口不放,小脸涨得通红,嘴里含混地喊着 “等、涨”。可他毕竟才三岁,力气小得可怜,麻袋 “哗啦” 一声摔在地上,粮票撒了一地,有的飘到门口,被路过的风卷着打了个旋,落在青石板路上,沾了层薄灰。
路过的张婶正好提着菜篮子经过,看见这一幕,连忙放下篮子进来帮忙捡:“秀莲,你们这粮票还没卖啊?我娘家侄子昨天来电话,说他们那边粮价都涨到 0.3 元了,你们咋还囤着?” 她边捡边絮叨,指尖小心地拂掉粮票上的灰,“要是实在等不及,不如先卖一部分,留着钱进点电子表、肥皂,总比搁这儿占地方强,你看铺子里的货都快空了。”
这话像颗石子,砸在李秀莲心里泛起涟漪。她捡起张粮票,指尖反复蹭过上面的油墨,小声跟沈建国商量:“要不…… 咱先卖一百斤?正好能凑够进电子表的钱,不然王老板该真生气了。”
沈建国犹豫了。他看着地上散落的粮票,又想起儿子前阵子为了拦着卖粮票,哭到呕吐的模样,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拉扯 —— 一边是现实的周转压力,铺子里空着的货架像在 “瞪” 他;一边是对 “涨价” 的期待,毕竟报纸上天天说 “价格双轨制”,总不能一点动静没有。他蹲下身,捡起张粮票,指尖摩挲着 “全国通用” 四个字,声音发涩:“再等等,说不定下个月就涨了。”
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的动摇却藏不住。当天晚上吃饭时,桌上摆着玉米糊糊和咸菜,沈建国扒了两口,突然放下碗,筷子 “啪” 地放在桌上:“秀莲,明天我去趟乡下,跟表哥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先把他手里没送过来的粮票卖一部分,周转周转再说。”
沈浩正拿着小勺,小口小口地舀着糊糊往嘴里送,听到 “卖粮票” 三个字,手猛地一顿,糊糊洒在胸前的围兜上,湿了一大片。他 “哇” 地一声哭起来,小手拍着桌子,把碗都推到了地上,粗瓷碗 “哐当” 一声摔得粉碎,糊糊溅了沈建国一裤腿,还沾了几粒在他的布鞋上。
“你这孩子咋回事!吃饭都不安生!” 沈建国又气又急,伸手想把他从椅子上拉下来,沈浩却往地上一坐,打着滚哭闹,小手在地上乱抓,把桌布都扯到了地上,上面的算盘 “噼里啪啦” 掉了一地珠子,滚得满屋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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