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一股子混合着酸菜味和一股说不清的霉味就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就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芯捻得极细,光晕也就巴掌大。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酒菜”。
林卫东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正中间,是一盘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切得倒是挺薄。
旁边是一小碟看着就齁咸的炸小鱼干,也就七八条,蔫头耷脑地躺在盘子里。
主食,是一盆窝窝头,个个都捏得结结实实,看着就能当石头使。
至于酒,桌上是放着一个酒壶,但林卫东凑近了闻了闻,鼻子动了半天,也只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酒精味,混杂着浓浓的水味。
他敢打赌,这一壶酒,闫富贵至少兑了三遍水。
闫富贵看着这桌“盛宴”,脸上却是一副诚恳的表情,一边招呼林卫东坐下,一边嘴里还客气着:
“卫东啊,快坐,快坐。
家里条件简陋,没什么好东西,你可千万别嫌弃啊。”
林卫东坐了下来,环视了一圈,故意问道:
“闫老师,三大妈和解成他们呢?”
闫富贵大手一挥,脸上是毫不心疼的“大气”:
“嗨!他们都吃过了!
今儿晚上,就咱爷俩,清净!”
吃没吃过,林卫东不知道。
但他耳朵尖,清楚地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着的、此起彼伏的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女孩带着哭腔的、被捂住的呜咽声:
“妈,我饿……”
闫富贵的脸皮抽动了一下,有些挂不住,连忙端起酒壶给林卫东倒酒,想用声音掩盖过去。
“来来来,卫东,喝酒,喝酒!”
林卫东看着杯子里那清汤寡水的“酒”,又看了看桌上这几样东西,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闫富贵请客是假,卖惨是真。
这是想用最小的成本,来换取自己的原谅和未来的好处。
可他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得跟着饿肚子演戏。
林卫东心里叹了口气,也懒得跟他演下去了。
他站起身。
“闫老师,你等等啊,我回屋拿点东西。”
“哎?卫东,你这是……”
闫富贵一愣,生怕他撂挑子不吃了。
林卫东没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闫富贵不放心,跟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瞅。
没一会儿,林卫东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他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把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拉链,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掏。
先是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一摞白面馒头,足有十来个,个个都又白又软,散发着诱人的面香。
接着,是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着半缸子猪油,凝固的猪油洁白细腻。
最后,他从包里最底下,掏出了一个用草绳拴着的网兜,里面装着十个鸡蛋。
每拿出一样,闫富贵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
林卫东把东西摆好,抬头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闫富贵,淡淡一笑。
“闫老师,光吃咸菜不顶饿。”
他指了指那网兜鸡蛋,
“去把杨大婶叫出来,这十个鸡蛋,今天晚上打个鸡蛋汤,或者炒个鸡蛋,都行。
但是,必须今天晚上全做了。”
他又指了指那些馒头和猪油,
“还有这馒头,热一热,让孩子们都出来吃。
“别在里屋饿着了,一个个都长身体呢。”
林卫东这话,说得平平淡淡,但听在闫富贵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这顿饭,在人家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闫富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可笑和寒酸。
里屋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三大妈再也忍不住了,她也顾不上丈夫的什么计划了,眼圈红红地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人——大儿子闫解成,二儿子闫解放,三儿子阎解旷,还有小女儿闫解娣。
三个小孩子像是三只饿了许久的小狼崽子,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桌上的白面馒头和那网兜鸡蛋,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卫东……”
杨瑞华看着林卫东,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
她知道自家老头子抠门,可没想到他能抠到这个地步,为了缓和关系,让全家老小跟着演戏,连晚饭都不给吃。
现在被林卫东这么一点破,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丢人丢到家了。
林卫东的语气温和了下来,
“杨大婶,快去吧。”
“孩子饿了,先做饭。”
“哎,哎!”
杨瑞华也顾不上哭了,她一把抢过桌上的鸡蛋和猪油,像是怕林卫东反悔似的,转身就冲进了外面的小厨房。
闫解成已经二十来岁,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卫东,满是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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