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泉下有知”的温泉记忆,当铺内仿佛还萦绕着那暖融融、百味杂陈的水汽。
我将那只盛满了人间悲欢的玛瑙石碗置于多宝阁一处温养灵性的格位,碗身微光流转,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被温水浸透的往事。
夜色褪去,晨光熹微,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新。
胡离打着哈欠,开始收拾昨夜用过的茶具;苏挽在净瓶中舒展着魂体,吸收着晨曦中微弱的灵气;
沈晦与玄夜的身影在黎明前的阴影中愈发沉凝,如同两尊守护长夜的雕塑。
就在这昼夜交替、万物苏醒却又最为静谧的时刻,当铺最深处的阴影里,那面收纳着诸多情缘执念的“情”字柜,最底层一个以沉香木打造、从未开启过的抽屉,忽然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没有风吹,没有震动,它就那样自己悄然开启。
紧接着,一股极其复杂的气息从缝隙中弥漫开来。
那气息极香,是那种倾国倾城、帝王为之沉醉的、混合了名贵香料、牡丹花香与女子体香的绝世芬芳,但在这馥郁之下,却深深隐藏着一丝马嵬坡泥土的腥气、白绫的冰寒、以及一种跨越了千年的、沉淀到骨子里的哀怨与不甘。
一道朦胧的、华丽无比的光影,自抽屉缝隙中袅袅升起。
光影渐渐凝聚,化为一个云鬓花颜、体态丰腴、身着霓裳羽衣的绝色女子虚影。她的容颜模糊在光影与历史的迷雾之后,看不真切,却足以让任何见到的人瞬间屏息,明白何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然而,这份绝世风华之下,却透着一种深入魂魄的寂寞与悲伤。她周身环绕着盛唐极致的繁华光影,但那光影的边缘,却不断碎裂、剥落,化为冰冷的尘埃。她的眼眸,似泣非泣,含愁带怨,望穿秋水,却不知该望向何方。
她没有看向我们任何人,只是伸出莹白如玉、却带着一丝缢痕的手,轻轻抚摸着发髻。发髻之上,本该簪着金步摇翠翘首饰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三郎…”她朱唇轻启,声音缥缈如梦呓,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却蕴含着无尽的思念与哀伤,“…我的簪子…还给我…”
她的身影微微晃动,周围的光影随之变幻,仿佛映照出骊宫高处入青云的仙乐风飘、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惊惶、花钿委地无人收的凄惨、以及最终魂断马嵬坡的绝望。
她不是杨贵妃的魂魄。 心渊鉴明示。贵妃魂魄早已不知所踪,或入轮回,或散于天地。
这只是一缕因极致的美貌、极致的宠爱、极致的悲剧而产生的、附着于她一件遗物上的强大集体执念。是后世无数文人骚客的咏叹、是百姓口耳相传的遐想、是史书工笔的记载、更是唐明皇本人至死不休的悔恨与思念…所有这些复杂情感的汇聚,经年累月,竟在贵妃一件贴身遗物上,凝聚成了这缕拥有她部分形貌与情感的“幻影”。
她典当的,是这跨越时空的、沉重的“长恨”执念。她所求的,并非复活,也非复仇,而是…寻回那支象征着“爱情信物”与“完美容颜”的金簪,或是…得到一个答案?为何倾国之爱,最终抵不过江山社稷?为何长生殿的誓言,终究化为了马嵬坡的悲风?
“此处是执念当铺。”我平静开口,声音打破了那层华丽的哀伤氛围,“你所寻之簪,早已随尘土化去,或已深埋地底,无人可觅。”
那绝美虚影微微一颤,周身的繁华光影剧烈波动,露出底下更多的荒芜与凄凉:“不…不会的…三郎答应过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一定会找回我的簪子…”她的声音带上了凄楚的哭腔。
“李隆基终其一生,未能寻回。”我陈述事实,“他的思念与悔恨,或许正是将你凝聚于此的力量之一。”
虚影僵住了,哀伤如同实质的寒冰,迅速蔓延,将她冻结。那倾国的容颜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碎裂般的痛苦。
“…那他…可曾…真的悔了?”她轻声问,带着最后一丝希冀。
“玄宗晚年,形单影只,终日面对画师所作贵妃遗像,郁郁而终。”我答道,“悔之深,思之切,史书可鉴。然,帝王之悔,换不回美人性命,亦填不平盛世倾覆的沟壑。”
华丽的虚影彻底黯淡下去,那绝世风华如同退潮般消散,最终只剩下一个穿着素衣、容颜憔悴、脖颈缠绕着白绫的平凡女子形象,眼中含着两行清泪,那是属于一个被迫承担了“红颜祸水”之名的普通女子的委屈与恐惧。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自语,“…什么都…没有了…”
那份庞大的、由后世无数人附加其上的“长恨”执念,似乎在这一刻,随着真相的揭开而开始松动、瓦解。
她不再要求那支虚无缥缈的金簪了。
她缓缓抬起泪眼,看着我:“那…我该典当什么?又能换取什么?”
我看着这缕即将消散的、承载了太多沉重符号的执念,沉吟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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