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将军何进那戒备森严、灯火通明的府邸中归来,夜色已深,卢府内一片静谧。
凌云并未耽搁,径直前往卢植的书房,将晚间与何进会面的详细经过,包括何进在席间的态度、言谈,尤其是对支持卢植等人提议所表现出来的明显倾向与承诺,都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详尽告知了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者。
卢植端坐于灯下,凝神静听,手指下意识地捻着颌下花白的长须,眼中时而精光闪动,时而陷入深思。
待凌云陈述完毕,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何遂高(何进字)既然已然松口,给出了这般明确的信号,那么此事便不再是空中楼阁,凭空臆想,而是真正多了几分切实的把握!”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凌云,继续道,“时机稍纵即逝,正当趁热打铁!明日早朝,老夫便再次上书,郑重其事地重提伯喈(蔡邕)因修史之责卸任朔方,以及由你这位德才兼备之人接掌朔方郡守之事!”
“此次,有了何进可能的首肯与支持于后,即便太傅袁隗等人再想如之前那般,以‘资历’、‘制度’等陈词滥调极力阻挠,也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其中的分量与后果了!”
凌云闻言,心中稍定,知道一切正在按照自己设定的计划稳步推进,甚至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然而,他此刻全然不知,就在他于何进府中运筹帷幄、借势布局之时,两股因他其人其文而悄然兴起的暗流,正在洛阳城另外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落里,汹涌地酝酿、汇聚。
芳泽阁深处,那间素来以雅致奢华闻名的、属于头牌清倌人来莺儿的香闺之内,此刻已不复往日丝竹管弦的隐约喧嚣与笑语盈门,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近乎凝重的宁静,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气息。
来莺儿独自一人坐在那张镶嵌着玳瑁与螺钿的精致妆台之前,昏黄的铜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一张卸去了所有精致妆容、铅华尽洗的脸庞。
尽管素面朝天,却依旧难掩那得天独厚的绝色基底,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细腻如初雪。
只是,此刻这张足以令百花失色的脸上,不见了惯常用以应对各方宾客、维持生计的柔媚浅笑与恰到好处的风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听闻宏文后的巨大震撼、对作此文者难以抑制的倾慕,以及最终下定决心、斩断后路的毅然与决然。
她的纤纤玉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墨迹犹新、被她反复摩挲以至于边缘微微起毛的笺纸。上面,正是她命人精心抄录的《爱莲说》全文。
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坎之上,每一次默念,都带来一阵灼热与刺痛。她身处这烟花柳巷、风月之地多年,早已看惯了世间虚情假意、贪婪**的种种嘴脸,自认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能够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然而,凌云那篇不过百字的短文,那其中“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高姿态与精神宣言,却像是一道划破漫长黑夜的璀璨光芒,以无可阻挡之势,直刺她灵魂最深处的渴望、自怜与那从未真正泯灭的对尊严的向往。
他看到了她的美丽,或许也知晓她的才情,却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与坚定,在她与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精神界限。
这种不被视为玩物、不被狎昵、而是被当作一个独立的、拥有内在精神世界、值得平等尊重的人来对待的感觉,对于久在风尘、看尽炎凉的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冲击与体验,其威力远比任何甜言蜜语、珍宝承诺或是狂热追求都更加强大,直击心灵最柔软的部分。
“凌风……青莲君子……”她红唇微启,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拂过笺纸上那一个个仿佛带着温度的墨迹,眼中闪过一丝迷离、向往与孤注一掷的坚定光芒,相互交织。
“你说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我……偏想走近看看,吹动那池畔青莲的清风,究竟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
她蓦然转身,唤来那位跟随自己多年、最为贴心的腹背丫鬟,声音平静得出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去,将我这些年所有的私蓄、珠宝细软,全部清点核算一遍,看看数目……够了吗?”
那丫鬟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声音都带着颤抖:“小姐!您……您真的决定要……?这可不是小事,一旦……”
“去吧。”来莺儿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回旋余地,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芳泽阁的浮华,这洛阳城的喧嚣,这看似风光实则身不由己的日子……我已然倦了,厌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那个需要取悦他人的来莺儿,我只是我自己。”
她要用自己多年忍辱负重、强颜欢笑积攒下来的全部积蓄,为自己赎得一个自由清白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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