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亲临菜市口,为一介草民“说书喊冤”的奇闻,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百姓们对阿木一案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唾骂不屑,转为了如今的将信将疑。
凤仪宫。
李承稷几乎是闯进来的,明黄的龙袍下摆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身后的太监总管吓得脸都白了。
“柔柔!”
他一声急唤,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后怕和焦躁。
范柔柔正蹲在她的“自耕园”里,慢条斯理地摘着葡萄藤上多余的嫩芽,听见声音,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这不紧不慢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李承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看着她沾了泥土的手指,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要命了!菜市口是什么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万一藏着个刺客,你让朕怎么办!”
他顿了顿,语气又转为无奈的斥责:“再说了,你是皇后,母仪天下,怎能抛头露面,自降身份去做那种说书先生才干的事?如今朝堂上下,都快吵翻天了!”
范柔柔终于摘完了最后一根嫩芽,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这才抬眼看向自己这位急得快要跳脚的夫君。
“陛下,堵不如疏。”她拿起一旁的水瓢,不疾不徐地浇着水,“用权势强压,百姓只会觉得我们理亏心虚。这把火既然是从民间烧起来的,那就得用他们看得懂、听得进的法子去灭。”
“看得懂?听得进?”李承稷皱着眉,显然没跟上她的思路,“怎么个看法?”
范柔柔放下水瓢,嘴角噙着一抹笑,那笑容在李承稷看来,却比什么都危险。
“本宫决定,三日后,就在这‘自耕园’里,升堂审案!”
“什么?!”李承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周围一圈长势喜人的瓜果蔬菜,声音都变了调,“在这儿?在你的菜园子里审案?柔柔,你是不是疯了!这不合祖制!不成体统!你让朝臣们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看?”
“体统?祖制?”
范柔柔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化为一片冰冷的讥诮。
“体统能让百姓吃饱饭吗?祖制能换回边关将士的命吗?”
她往前一步,直视着李承稷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陛下,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阿木他们是功臣,是英雄!要是让他们含冤死在自己要守护的京城里,那寒的是天下所有义士的心!”
“至于朝臣和天下人怎么看……”她忽然又笑了,笑得有些自嘲,又有些无所畏惧,“本宫的‘疯’名在外,也不差再添上这一桩了。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看着她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李承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腔的怒火和担忧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范柔柔看着他疲惫的神色,终究是心软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
“陛下,你信我一次。”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次审案,本宫不问罪名,只问人心。”
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李承稷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任何“疯言疯语”,都生不出半点抵抗力。
皇后要在自己的菜园子里开堂审案的消息一出,整个朝堂都炸了锅。
御史们纷纷上奏,痛斥此举“荒唐至极”、“有违国体”、“视同儿戏”。
柳尚书等人更是幸灾乐祸,他们巴不得范柔柔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荒唐越好。在他们看来,一个皇后,在菜园子里审问朝廷要犯,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是把皇家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他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推波助澜,大肆宣扬,唯恐天下人不知。
三日后,范柔柔的“自耕园”外,人山人海。
李承稷下旨,允许百姓在园外观看。园内,除了被告阿木等人,原告,也就是那几位指证阿木的“人证”,还有一百名从京城各行各业随机挑选出来的百姓。范柔柔说,他们是这次审判的“陪审”。
没有公堂,没有惊堂木,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桌案。
范柔柔就穿着一身沾着些许泥点的粗布衣裳,随意地坐在一块用来垫脚的青石板上。她的身后,是长势喜人的黄瓜架和挂着红彤彤果实的番茄藤。
阿木等人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而那几个“人证”,则趾高气扬地站在一旁。为首的,是户部的一个小官,姓王。
所有人都等着皇后娘娘升堂问案。
可范柔柔却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她先是慢悠悠地摘了一个番茄,擦了擦,咬了一口,才懒洋洋地开口。
但她问的,却不是案情。
她指着那个王姓小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王德。”王德昂首挺胸地回答。
“王德是吧?”范柔柔点了点头,“本宫问你,你家种地吗?”
王德一愣,周围的百姓也都愣住了。审案子,怎么问起种地来了?
“回……回娘娘,下官家中几代都是读书人,不……不曾种地。”王德有些结巴地回答。
“哦,不种地啊。”范柔柔又咬了一口番茄,慢悠悠地问,“那本宫再问你,一亩地,大概能收多少斤麦子?”
王德的额头开始冒汗了,他哪里知道这个。他支支吾吾半天,胡乱猜了一个数:“大概……大概三、四百斤?”
他话音刚落,园子外围观的百姓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
“哈哈哈,三四百斤?他以为地里是长金子啊!”
“就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能有个一百多斤就谢天谢地了!”
范柔柔没有理会外面的笑声,她又指着王德身后一个作证的禁卫,问道:“你呢?本宫问你,你知道牛一般是春天配种,还是秋天配种吗?”
那禁卫也是一脸茫然,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范柔柔的目光,又转向了下一个“人证”。
“你,本宫问你,怎么看一匹马的年纪?”
“你,怎么区分黍米和粟米?”
“还有你,你知道怎么给羊剪毛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那几个“人证”面面相觑,汗流浃背,一个都答不上来。他们平时养尊处优,哪里懂这些庄稼地里的事情。
围观的百姓们笑得更厉害了,看着那几个“人证”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信任,变成了鄙夷和嘲笑。
这几个连五谷都分不清的家伙,说的话能信吗?
整个“庭审”,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料,变成了一场滑稽的农学知识问答。
而范柔柔,这个主审官,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用最朴素、最接地气的问题,轻而易举地,就将对手的信誉,剥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