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后,仿佛被拉扯得粘稠而缓慢。出租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依旧尽职地散发着光芒,只是光线似乎比之前更柔和了一些,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圈微弱却温暖的光晕里。
杨潇的脸深深埋在林倩的颈窝,呼吸沉重而湿热,一下下喷吐在她细腻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他宽阔的肩膀不再剧烈地颤抖,但肌肉依旧紧绷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所有力气的恶战,此刻只剩下疲惫的空壳,以及深嵌在灵魂深处的、余悸未消的战栗。
林倩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他靠着,仿佛他是易碎的琉璃,一点点惊扰都会让他再次崩裂。她的手臂环抱着他,一只手依旧保持着轻柔的、有节奏的拍打,落在他的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脊椎的微凸和肌肉的僵硬。另一只手则缓缓地、充满怜惜地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指尖穿过他黑硬的发丝,试图将那残留的惊惧一丝丝捋平。
她的心跳很快,胸腔里鼓动着后怕、心疼以及一种近乎神圣的守护欲。刚才他那副模样,真的太吓人了,像是被困在噩梦最深处无法挣脱的兽,疯狂而绝望。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哪怕是面对持刀的混混,他眼神里更多的也是冰冷的狠厉,而非这种源自灵魂内部的自我撕裂。
寂静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某种劫后余生、心照不宣的静谧。窗外远处城市的喧嚣模糊成一片背景音,更反衬出屋内的这份安宁的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长达半个世纪,杨潇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环抱着她的手臂力道稍稍放松,不再是那种溺水者般的死命抓住,更像是一种依恋的缠绕。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林倩的心微微一紧,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曾经布满血丝、狂乱空洞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残留着血丝和深深的疲惫,却已经重新有了焦距。只是那焦距深处,不再是往日失忆时的纯粹迷茫,也不是刚刚恢复记忆时的尖锐混乱,而是一种……巨大的、沉沉的、仿佛负载了千钧重量的惘然和倦怠。像是独自在暴风雪中行走了太久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所,暂时安全了,但身心俱疲,且对前路依旧茫然。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唇上没有什么血色,下颌线条绷得有些紧。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搭着,让他平添了几分脆弱的少年气,与他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沉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疼吗?”林倩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生怕惊扰了他,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触碰珍宝般,拂过他刚才因为捶打自己而泛红的额头。
那细微的触碰让杨潇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动作有些迟缓,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不疼。”比起头颅内部那场几乎将他撕成碎片的战争,这点皮肉之苦,微不足道。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贪婪地、一寸寸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从这熟悉的容颜中汲取继续存在下去的力量和勇气。他看到她还泛红的眼圈,看到她眼底未散尽的惊惧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一股深切的愧疚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让她担心了,吓到她了。
“对不起……”他哑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和自我厌弃,“我刚才……是不是很可怕?”
林倩立刻用力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仿佛想把他这个念头也一起甩掉。“没有!”她急切地否认,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可怕!杨潇,你只是……只是太难受了。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眼神清澈而真诚:“那不是你的错。任谁经历了那些,都会受不了的。你别……别责怪自己。”
她的理解和不带丝毫杂质的关怀,像是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一点点融化着那包裹住心脏的坚冰。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激烈情绪留下的淡淡痕迹,但更多的是她身上传来的、那股能让他安心的、淡淡的馨香。
“我……”他再度开口,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在此刻变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翻腾的记忆碎片,那些尖锐的身份冲突,那些刻骨的仇恨,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向她描述自己内心那片刚刚经历过地震和海啸、满目疮痍的废墟。
“嘘……先别想了。”林倩仿佛看穿了他的挣扎,用手指轻轻抵住了他的唇,那触感微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什么都别想。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试着站起身,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她腿脚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杨潇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即使在他自己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保护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刻入骨血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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