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赛博贫民窟,霓虹灯的废气与营养膏的酸腐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一个名叫里克的少年,正蜷缩在用集装箱改造的鸽子笼里,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一块破旧的光幕。光幕上,是他用捡来的零件拼凑出的绘图软件,画笔下,一个机械义肢的女孩正抬头仰望着一片虚假的天空。
这里是新迦南城最底层的“锈带”,一个被繁华都市遗忘的角落。在这里,梦想是最不值钱的奢侈品,比一杯干净的水还要廉价。里克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动画师,这在锈带居民看来,无异于想靠祈祷长出翅膀。
他的父亲,一个在义体维修厂工作了一辈子的男人,刚刚又因为他偷偷把食物配给换成二手算力卡而大发雷霆。“画画能当饭吃吗?那些星际航线、基因改造,哪个不比你这鬼画符有前途?我们这种人,活下去就不错了!”父亲的咆哮还在耳边回响。
里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继续画着。他知道父亲说得对,但他停不下来。每当他拿起画笔,现实的肮脏与沉重似乎就暂时消失了。
他画的这个故事,叫《废铁城的天使》。女孩没有名字,她每天都在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里寻找能用的零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给自己拼凑出一双翅膀,飞出这座没有天空的城市。
这个故事,他断断续续画了三年。今晚,是最后一帧。当女孩终于展开那对用废旧风扇和太阳能板做成的、无比笨重的翅c膀,冲向城市上空那块巨大的、模拟天空的穹顶显示屏时,里克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把这个不到五分钟的短片,上传到了“星河App”。
没有宣传,没有资源,甚至没有一个粉丝。他就像把一粒沙子扔进了撒哈拉沙漠,没指望能激起任何波澜。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倒在床上,准备迎接明天又一天的讥讽与现实。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点击“上传”按钮的那一刻,他头顶那片由光缆和灰尘组成的“天花板”上,仿佛有一粒看不见的星屑,轻轻闪烁了一下。
“星河网络”的核心AI“女娲”,如今已经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生态系统。它的算法不再追求绝对的效率和热度,而是遵循着江川最后留下的那个原则——“让每一种花,都能在春天里开放”。
在每秒亿万次的数据流转中,“女娲”的一个子程序,注意到了里克这部名为《废铁城的天使》的作品。它没有惊人的特效,技术粗糙,甚至还有几处明显的掉帧。但是,作品底层的数据结构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纯粹、极其强大的精神熵减效应——那是创作者在绝望中燃烧自己,所迸发出的光。
这束光,对于“女娲”来说,就像黑夜里的一支火炬。
没有被列入热门推荐,也没有粗暴的流量推送。“女娲”只是做了一件很小的事。它将这部短片,推送给了一千个在深夜搜索过“梦想”、“坚持”、“孤独”这些关键词的用户。
第一个看到短片的,是一个刚刚失业的程序员。他看着那个用垃圾拼凑翅膀的女孩,仿佛看到了在无数个深夜修改bUG的自己。他默默点了个赞,留下评论:“加油,飞出去。”
第二个看到的,是一位住在山村里的美术老师。她把这部短片保存下来,准备明天放给她的学生们看。她想告诉他们,画画的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画出什么样的世界。
第三个,第四个……
一夜之间,《废铁城的天使》没有像病毒一样疯狂传播,它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精准地飘向了那些需要它的人心里。观看量从一,到一千,再到几万。打赏不多,但每一笔都带着温度。最重要的是评论区,那里没有争吵和谩骂,只有一个个普通人,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互相拥抱着取暖。
第二天清晨,里克被光幕的提示音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打开,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账户里,多了一笔“繁星计划专项扶持金”。数额不大,但足够他买一台全新的绘图工作站,并且三个月不用再为食物发愁。
更让他心脏狂跳的,是一条来自“星尘动画”官方账号的私信。
“你好,里克先生。我们看到了你的作品,非常动人。我们想邀请你加入我们的‘新锐导演扶持计划’,你愿意来星尘塔,看看真正的天空吗?”
里克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条信息,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aben,剧烈的疼痛告诉他这不是梦。他冲出鸽子笼,抬头看着那片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它亮得刺眼。他张开嘴,想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这个在拳打脚踢中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少年,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类似的故事,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上演。
在非洲的草原上,一个用废弃油桶敲打节奏的女孩,她的“天棚”被一个路过的旅行者录下上传,最终被林可儿的音乐基金会发现,邀请她参与《星海》第二乐章的打击乐编曲。
在喜马拉雅山脚下,一位潜心研究古老经文的僧人,将自己对“熵寂”危机的哲学思考写成长文,发表在“星河”的学术板块。这篇文章引起了秦月团队的注意,为正在起草的《星际文明接触准则》补充法案,提供了全新的哲学视角。
人们不知道这一切背后有着怎样的关联。他们只知道,这个时代,似乎变得不一样了。只要你真的有才华,真的在用心创作,就总有一束光,会穿过层层迷雾,照在你的身上。
关于“神之眼”的传说,也渐渐变了味道。
在新迦南城的地下酒吧里,一个喝得半醉的年轻人,正唾沫横飞地向新来的人吹嘘着:“你们知道吗?‘神之眼’江川,他根本不是人!他是‘商业文明联盟’派来的间谍,目的是偷走地球的文化!但他最后爱上了一个卖麻辣烫的姑娘,为了她,背叛了整个联盟!”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另一个版本的故事立刻被抛了出来:“胡说!我听我爷爷说,江川其实是‘宇宙之树’的种子变的!他完成了使命,就重新变回种子,扎根在星尘塔下面,守护着我们呢!”
“你们都错了!”一个打扮成孟龙早期电影形象的粉丝,猛地一拍桌子,“老大(孟龙)亲口说的,江川是他失散多年的师弟!最后是跟着他一起去深空修炼了,准备参加‘银河系武道大会’!”
传说越来越多,越来越离奇。江川的名字,成了一个可以被任意涂抹的文化符号,充满了赛博时代的解构主义和黑色幽默。
没有人知道真相。
他们只记得,在那个资本为王的黑暗年代,曾有一个人,带着一群伙伴,站着,把钱挣了。
然后,他把挣来的钱,变成了一片星空。
而他自己,消失在了星空之下。
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关于“可能性”的传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