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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川和孟龙没有离开。
他们在周星炒面摊对面的小巷里，找了个能看到摊位的角落，就这么待着。孟龙从附近的便利店买来了水和面包，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川哥，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孟龙撕开一个面包，有些沉不住气。
“等他把壳重新焊上。”江川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孟龙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
他看着对面的周星。和昨天一样，周星准时出摊，点火，热锅，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他的表情比昨天更加麻木，动作也更加机械，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偶尔有游客想跟他搭话，他都用最简短的词语回应，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孟龙渐渐明白了江川的意思。昨天他们的出现，像一块石头，在周星死水般的心湖里砸出了一圈涟漪。而今天，周星正在用加倍的冷漠和麻木，努力让那圈涟漪平复下去，把自己重新封闭起来。
他们必须在他彻底焊死自己的龟壳之前，再次击穿它。
夜色再次笼罩了唐人街。
周星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收摊程序。
就在这时，江川和孟龙走了过去。
周星看到他们，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拿起抹布，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我说过，不卖给你们了。走！”
江川没有理会他的逐客令，自顾自地从孟龙手里提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白酒和两个小巧的玻璃杯，放在一张塑料桌上。
酒是“国窖1573”，在国内也是价格不菲。
“周先生，我知道你不卖我炒面。”江川打开酒瓶，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油腻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但这酒，是我请你喝的。就当是异国他乡，一个后辈，敬前辈一杯。”
周星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桌上的那瓶酒，眼神复杂。
他已经很多年没喝过这么好的白酒了。在这里，他只喝最便宜的本地啤酒，能麻醉神经就行。
沉默了很久，久到孟龙以为他会再次拒绝。
周星却拉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倒。”
江川笑了笑，给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碰了一下杯，然后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一团火，在胃里烧了起来。
“十年了。”江川放下酒杯，自己又满上，缓缓开口，“十年前，贺岁档，一部叫《西游降魔前传》的电影，本来要上。”
周星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
“导演是你，主演是你最好的搭档，吴蒙。制片人，是你合作了三部戏的王海林。”江川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电影讽刺了太多圈里的事，华影集团赵家那位大少，觉得你在指桑骂槐，很不高兴。他给资方施压，要求你删改剧情。”
“你不同意。你觉得那是电影的核，删了，电影就死了。”
周星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仰头又灌了一杯酒，似乎想用酒精来压制翻涌上来的记忆。
江川没给他机会，继续说了下去：“王海林拿着修改意见来找你，劝你顾全大局。你把他骂了出去，然后去找吴蒙，你想知道他这个演孙悟空的，怎么看。吴蒙拍着胸脯，当着你的面说，‘星哥，我挺你！艺术不能妥协！大不了这戏咱们不拍了！’。”
听到这里，周星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这是他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场景，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信了。”江川的声音变得有些冷，“你以为你还有战友。你回去继续剪片子，准备跟他们死磕到底。可你前脚刚走，后脚吴蒙就和王海林一起，去了赵家大少组的饭局。”
“不……不可能……”周星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阿蒙他……他不会……”
“在那场饭局上，他们把你剪好的母带，当成投名状，交了出去。然后，王海林连夜召开记者会，声泪俱下地控诉你这个‘片场暴君’，说你独断专行，不尊重创作伙伴，把一个大好的项目搞得乌烟瘴气。吴蒙也站出来，说跟你合作是他职业生涯的噩梦。”
“他们还买通了剧组的财务，伪造了一份你挪用两千万制作经费的假账。一夜之间，你从喜剧之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骗子和疯子。”
“你胡说！你胡说！”周星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调查我？！你给我滚！滚！”
他挥手想把桌上的酒瓶扫到地上，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
江川没有动，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滑开屏幕，推到周星面前。
“我不需要调查。”江川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因为有的人，做了亏心事，总喜欢拿出来炫耀。”
平板上，是一个音频播放界面。
“这是王海林三年前，在一个私人派对上喝醉了，跟一个小嫩模吹牛的录音。他说，他这辈子干过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亲手把一个所谓的天才，变成了一个在东南亚卖炒面的丧家之犬。”
周星死死地盯着那个平板，仿佛那是条毒蛇。
江-川按下了播放键。
王海林那令人作呕的、带着醉意的声音，清晰地从平板里传了出来。
“……那傻逼还真以为吴蒙是他兄弟呢，哈哈哈……我跟吴蒙说，搞倒了他，他那部戏的导演就换你来当……那小子立马就答应了……什么兄弟情？在钱和名面前，屁都不是……”
“……赵少高兴啊，当场就给了我俩一人一个大红包……还说以后华影的戏，优先考虑我们……那个姓周的？还艺术？我呸！他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疯子，死不足惜……”
“……两千万的假账？那财务是我小舅子，做个账而已，分分钟的事……他现在啊，听说在泰国，不知道是卖咖喱饭还是卖炒面呢，哈哈哈哈！想想就解气！让他狂！让他不把我们放眼里！”
录音还在继续，王海林得意地描述着每一个背叛的细节，语气中充满了对周星的蔑视和嘲弄。
周星的身体，从最开始的颤抖，慢慢变成了僵硬。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死一样的灰白。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