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冈西之子 第33章 通感的秘密

巫女林中没有纯粹的“安全”可言，但存在着等级分明的危险。在暮光姐妹的圣所附近，绝大多数生灵都遵循着一种古老的、由生命魔法编织而成的秩序。然而，在这片广袤森林的边缘地带，秩序变得稀薄，原始的、狂野的混沌依旧占据着主导。

这里，是阿洛涵的狩猎场。

今日的“猎物”，是一头被称为“晶骸恐魔”的生物。它曾是一头强大的森林古鹿，但在一次失败的、对抗野兽人萨满的战斗中，它的身体被邪恶的魔法水晶侵染。如今，它已变成一头半血肉、半水晶的怪物。它的鹿角化为了锋利无比、能折射魔法光线的晶簇，它的奔跑不再无声，而是伴随着水晶摩擦的刺耳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冰冷的、能让空气结霜的瘴气。

这头怪物是巫女林的一道伤疤，它会无差别地攻击一切靠近的生命，它流出的血液会污染土地，让植物水晶化并迅速枯萎。奈丝特拉曾数次试图净化它，但都失败了。那寄生在它体内的混沌水晶，已经与它的灵魂彻底融合，任何净化魔法都会给它带来极致的痛苦，并激发出更狂暴的攻击性。

因此，对它进行“终结”，便成了阿洛涵的任务。而今天，她“邀请”了李易铭，她那位正在寻求庇护的“森林之王”，一同参与这场狩猎。

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炫耀。她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王者，在伪装了大部分力量后，还剩下多少勇气和技巧。同时，她也想让他见识一下，巫女林真正的、不受约束的“死亡”一面。

李易铭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是他进一步了解阿洛涵，了解这座森林力量本质的绝佳机会。他依旧维持着“奥莱恩”那狂野而略带沉郁的姿态，手中提着一柄阿洛涵“慷慨”借给他的、由黑铁木和星辰金属打造的沉重战斧。这武器虽然精良，却并非他所习惯。他体内的力量被压制，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行走，但他眼神中的战意，却丝毫不逊于身旁的阿洛涵。

两人如同幽灵般在密林中穿行。阿洛涵在前，她的每一步都与森林的脉动完美契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她那双锐利的眼眸，扫视着地面上每一片落叶，空气中每一个微小的震动。

“它就在附近。”阿洛涵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能闻到空气中水晶碎屑的味道，还有……痛苦的味道。”

李易铭点了点头，他同样感知到了。那是一种混杂着腐朽、冰冷和狂暴怨念的气息，像一根无形的针，刺探着他的感知。他握紧了手中的战斧，肌肉缓缓绷紧，进入了战斗前的状态。

他们在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停了下来。这里的地面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几棵本应生机勃勃的巨树，此刻却被一层薄薄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水晶所覆盖。空地中央，晶骸恐魔正在用它那水晶化的巨角，疯狂地撞击着一块古老的符文石，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体内的痛苦。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刺耳的轰鸣，并震落无数细小的水晶碎屑。

“它的感知很敏锐，寻常的潜行无法靠近。”阿洛涵侧过头，看着李易铭，“你有什么想法吗，‘伟大的森林之王’？”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李易铭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晶骸恐魔的力量在于正面的冲击和那身坚不可摧的水晶护甲，而它的弱点，在于相对笨拙的转向和那依旧是血肉之躯的腹部。

“我从正面吸引它的注意，你找机会攻击它的侧腹。”李易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是最简单直接，也最符合“奥莱恩”风格的战术。

阿洛涵的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可以。”

计划既定，李易铭不再犹豫。他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这吼声充满了狂野与愤怒，完美地模仿了传说中奥莱恩的战吼。他提着沉重的战斧，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朝着晶骸恐魔猛冲过去！

那头怪物被吼声激怒，立刻停止了撞击石头的自残行为。它转过巨大的头颅，一双被紫色水晶覆盖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冲来的李易铭。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四蹄刨动，巨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灰白色的闪电，迎着李易铭撞了过去！

“轰！”

战斧与晶角，在空地的中央，发生了最猛烈的碰撞！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顺着斧柄疯狂地涌入李易铭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双臂像是要被活生生撕裂一般，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水晶化的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

好强的力量！李易铭的胸口一阵翻腾，但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他吸引了晶骸恐魔全部注意力的瞬间，阿洛涵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晶骸恐魔的侧面。她手中的荆棘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弧线，枪尖之上，凝聚着一团高度压缩的、纯粹的能量光芒，精准无比地刺向了怪物那相对柔软的腹部！

“噗嗤！”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长枪成功地刺入了晶骸恐魔的体内，但只深入了数寸，就被怪物那强韧的肌肉和开始向内蔓延的水晶化组织给卡住了。

“嗷——！”

剧痛让晶骸恐魔彻底陷入了癫狂。它猛地一甩头，那巨大的晶角，如同攻城锤一般，朝着阿洛涵横扫而去！

阿洛涵反应极快，立刻松开长枪，身体向后急退。但晶角的攻击范围实在太广，她虽然避开了要害，左肩却依旧被晶角的边缘狠狠地擦过。

“唔！”阿洛涵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一个踉跄，左肩的皮甲瞬间碎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的衣衫。

就在这时，李易铭已经调整好姿态，再次扑了上来。他知道，绝不能给那头怪物任何喘息的机会。他手中的战斧，放弃了所有技巧，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朝着晶骸恐魔的头部和关节猛劈猛砍！

“铛！铛！铛！”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林间回荡。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眼的火花。李易铭用自己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地攻击着，为阿洛涵争取着时间。

阿洛涵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没有理会伤口，而是从腿侧抽出两柄短小的、如同新月的弯刀。她的身体再次消失，这一次，她没有选择硬攻，而是如同一个最灵巧的舞者，围绕着正在与李易铭缠斗的晶骸恐魔高速游走。她的每一次闪现，都会在怪物的腿部关节或腹部的伤口上，留下一道新的伤痕。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李易铭正面硬抗，承受着最狂暴的冲击。他的身上，很快也添上了数道被水晶碎片划出的伤口。而阿洛涵，则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不断地给猎物放血，消磨着它的体力。

两人的配合，在没有经过任何演练的情况下，却显得无比默契。一个刚猛无俦，一个灵动致命，完美地互补了对方的不足。

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后，晶骸恐魔似乎也到了极限，它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就是现在！

李易铭和阿洛涵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精光。

李易铭用尽全身力气，将战斧狠狠地劈在了晶骸恐魔的一条前腿关节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条腿的骨头，应声而断！

晶骸恐魔发出一声悲鸣，庞大的身躯失去了平衡，轰然向一侧倒去，露出了它那伤痕累累的腹部。

阿洛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它的上方。她双手握着弯刀，整个人在空中旋转，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朝着怪物的心脏位置，直坠而下！

眼看就要得手，异变突生！

就在阿洛涵即将刺中怪物心脏的瞬间，晶骸恐魔体内那些寄生的水晶，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生命的终结，瞬间爆发出了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一道道锋利无比的水晶尖刺，毫无征兆地从它的全身爆射而出，形成了一场无差别的、覆盖了方圆数十米的死亡风暴！

“小心！”李易铭怒吼一声，想也没想，立刻将自己的身躯，挡在了阿洛涵的身前。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阿洛涵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她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避开了大部分致命的晶刺。但仍有一枚最粗壮的晶刺，穿透了她的防御，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大腿！

“噗！”

血花四溅！

而李易铭，则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承受了十几枚晶刺的攒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

但他依旧死死地站着，用身体为阿洛涵构筑了一道血肉之墙。

水晶风暴过后，晶骸恐魔彻底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化作了一尊狰狞而诡异的雕像。

李易铭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鲜血，从他背后的伤口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阿洛涵也跌落在地，她看了一眼扎在自己大腿上的晶刺，眉头紧锁。这晶刺上，附带着强烈的混沌能量，正在快速地侵蚀着她的血肉。她试着调动力量，却发现伤口周围的能量流动，已经被彻底扰乱。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个用后背为自己挡下致命攻击的男人。他的背上，插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晶刺，看上去触目惊心。他跪在那里，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座不屈的山峰。

阿洛涵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狠狠地触动了。

她看着李易铭，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为什么要这么做？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

李易铭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用那沙哑的嗓音，挤出了几个字：“你是……我的……庇护者。”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完美地符合他“落魄王者”的身份。

但阿洛涵，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不是伪装的、出于利益的交换，而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属于雄性的守护。

就在这时，阿洛涵的眉头突然皱得更紧了。她似乎在倾听着什么，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和无奈。

她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李易铭整个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话。

“奈丝特拉在催我了……她也感觉到我的腿受伤了，真是麻烦。”

这句话，她说的很随意，就像一句不经意的抱怨。

但对于李易铭而言，却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感觉到了？

奈丝特拉，那个远在圣所之中的、代表着“生命”的巫女，竟然能感觉到此刻身处遥远狩猎场的、阿洛涵腿部的伤势？

一瞬间，无数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如同闪电般串联在了一起！

她们在圣所大殿上那无需言语的默契，她们行动时那种惊人的一致性，她们看人时那种仿佛能共享视角的洞察力……

这不是普通的姐妹情深，也不是单纯的心灵感应！

这是……通感！

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最深层次的灵魂链接！她们不仅能共享思维，更能共享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甚至是……痛觉！

这个发现，让李易铭瞬间遍体生寒，后背的剧痛仿佛都消失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阿洛涵。

如果她们共享痛觉，那么自己刚才为了救她，用后背硬抗晶刺时，阿洛涵的心理反应，是不是也原封不动地，传递给了远在圣所的奈丝特拉？

而阿洛涵腿部被晶刺刺穿的痛苦，是不是也同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

这个秘密，太过重大。它颠覆了李易铭之前所有的判断和计划。

他一直以为，奈丝特拉和阿洛涵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可以分别攻略，甚至可以利用她们之间的分歧。但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错得离谱！

她们，本质上，就是“一个人”的两个不同侧面！

他与阿洛涵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交谈，每一次战斗，只要阿洛涵想，奈丝特拉都在“同步体验”！他与奈丝特拉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交流，只要奈丝特拉愿意，阿洛涵也同样在“现场”！

根本不存在任何私密的交流空间！他的一切行为，都同时暴露在两姐妹的共同感知之下！

这是一个何等恐怖的真相！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高明的演员，在一个他以为只有一个观众的舞台上表演，却不知道，在舞台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拥有同样视角的、截然不同的观众，在冷冷地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震惊，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阿洛涵敏锐地捕捉到了。

阿洛涵看着他那瞬间变化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

“看来，你明白了。”她没有点破，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现在，先处理我们的伤口吧。我可不想让我姐妹，一直替我感受着这种被混沌侵蚀的滋味。”

说完，她看向自己腿上的晶刺，眼神一狠，伸手握住，猛地向外一拔！

“噗！”

又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而在她拔出晶刺的瞬间，李易铭清楚地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双重的痛苦。一种，是来自她自己腿部的剧痛。而另一种，则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一丝怜惜和无奈的表情，仿佛在感受着另一个人的痛苦。

李易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通感的秘密，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他意识到，他在这座巫女林中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要危险一百倍，也……复杂一百倍。

他与这两姐妹之间的游戏，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