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冈西之子 第29章 哈格林的焦躁

耐心，对于一个德库拉女巫而言，是一种工具，而非美德。它被用来设置最精妙的陷阱，等待最完美的时机，熬制最致命的毒药。但当工具本身开始生锈、变形，甚至反过来灼烧使用者时，就意味着局面已经失控。

哈格林的耐心，正在沸腾的毒液中被寸寸消融。

她盘腿坐在“夜语者”巨树为她分配的房间中央。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墙壁是活的，上面布满了会呼吸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苔藓；空气中弥漫着奈丝特拉那该死的、混合了花蜜与雨后青草的芬芳，像无形的糖浆，糊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到粘腻和窒息。这里没有腐朽的芬芳，没有灵魂哀嚎的协奏，没有黑暗魔法那冰冷、纯粹、如同拥抱死亡般的慰藉。这里的一切，都是“生”的具现，而对于将灵魂抵押给黑暗的哈格林而言，这过剩的生命力，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她闭上眼睛，试图进入冥想，与潜藏在世界阴影中的黑暗力量建立连接。但在巫女林的核心，在这座由生命魔法构筑的圣所之内，这种尝试就像试图在太阳的核心点燃一根凡人的蜡烛。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处不在的、充满了压制性的生命能量，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与她力量的源泉隔绝开来。她就像一个被扔进淡水湖里的深海鱼，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痛。

这种无力感，让她心中那头名为“焦躁”的野兽愈发狂暴。

已经太久了。

他们来到这里，以近乎羞辱的方式，伪装着、乞求着庇护，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而他们的目标，那个该死的森林之王奥莱恩，却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她派往海格之厅传递消息的德库拉女巫，至今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奥莱恩踏入巫女林的消息。这不合常理。巫女林虽大，但以奥莱恩那种狂妄自大的行事风格，不可能隐藏得如此完美。

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李易铭的态度。

那个男人，那个她不惜以“血盟”——那场在海格之厅的、充满了政治算计与原始**的结合——来捆绑的盟友，似乎已经彻底沉醉在了这片虚假的乐园里。

哈格林不止一次地在暗中观察他。她看到他与奈丝特拉在月光下的草地上并肩而行，那头凶猛的黑龙温顺得像一只宠物猫。奈丝特拉，那个天真的、愚蠢的、被生命冲昏了头脑的女巫，正用她那套可笑的自然理论，一点点地侵蚀着李易铭那颗本该坚硬如铁的心。她看到李易铭的眼神，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探究与欣赏的眼神。那不是一个欺骗者该有的眼神，那是一个……正在被猎物反过来吸引的猎人。

这让她感到恶心。

而阿洛涵，情况则更加糟糕。

哈格林亲眼目睹了他们在演武场上的“切磋”。那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充满了原始荷尔蒙的求偶之舞。剑刃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试探彼此的底线；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迸射出露骨的、毫不掩饰的**。阿洛涵那个疯女人，看李易铭的眼神，就像一头饥饿的母狼在打量着最强壮的头狼，那份**裸的占有欲，让哈格林都感到一阵心悸。

而李易铭呢？他享受其中！哈格林能看出来，他享受那种棋逢对手的快感，享受那种在力量与技巧的巅峰上与另一个强者共舞的刺激。他正在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使命，忘记了他对她许下的诺言！

“复仇……”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嘶哑。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导师临死前的景象。那不是一个英雄式的、光荣的战死。她的导师，那位曾经在纳迦罗斯都享有盛名的德库拉女巫，是被一群粗鄙不堪的野兽人，用肮脏的、生锈的斧头，像屠宰牲口一样活活砍死的。她赶到时，只看到导师被撕裂的法袍，和那双死不瞑目的、充满了震惊与不甘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导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她会死在这对该死的暮光姐妹眼前？

哈格林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和“英勇”。在她的世界里，一切皆为交易。导师的死，必然有内情。暮光姐妹，这对看似光鲜亮丽的统治者，一定隐瞒了什么！她们欠她一个真相，欠她导师一条命！

奥莱恩，只是她复仇计划的第一步，一个用来敲开巫女林大门的借口。她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这对姐妹！她要撕开她们伪善的面具，榨干她们的生命魔力，将她们的灵魂囚禁在诅咒的器皿中，永世不得安宁！

而李易铭，是她实现这个计划最关键的棋子。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身份，都是她复仇剧本里不可或缺的男主角。

但现在，这个男主角，似乎快要被剧本里的两个女配角给勾引跑了。

哈格林猛地睁开眼，紫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疯狂而决绝的光芒。

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正在被情感腐蚀的男人身上。她必须自己行动起来，哪怕冒着暴露的风险。她需要情报，需要找到撬动这个虚伪天平的第一个支点。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由树根盘结而成的装饰。她伸出手，指尖划过粗糙的树皮，口中开始吟诵起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那不是德库拉女巫团中流传的魔法，而是她从导师遗留下的、被禁止翻阅的典籍中，偷学来的禁术。

“暗影之仆，无形之眼，听我呼唤，为我窥探……”

她的声音很轻，像毒蛇在草丛中爬行的沙沙声。随着咒文的吟诵，她脚下的影子开始扭曲、蠕动，仿佛活了过来。影子不再是单纯的光线遮蔽物，它变得浓稠，像一滩正在沸腾的沥青。一缕黑烟，从影子里缓缓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只没有瞳孔的、漆黑的乌鸦。

“去。”哈格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被生命能量压制的喉咙里，挤出这个命令，“去找，去找任何与‘死亡’有关的痕迹。去找奥莱恩留下的气息，去找……任何被这对姐妹刻意隐藏起来的、不属于这片森林的‘污点’。”

暗影乌鸦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身体化作一缕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黑烟，从门缝下渗透了出去，融入了暮光圣所那更加深邃的、被月光投射出的阴影之中。

施展这个法术，几乎抽干了哈格林在这里所能调动的全部魔法力量。她感到一阵虚弱和眩晕，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知道，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暮光姐妹对这片森林的掌控力超乎想象，她的暗影乌鸦一旦被发现，她们三人将立刻万劫不复。

但她别无选择。

焦躁，已经将她逼到了悬崖边缘。与其坐以待毙，看着自己的复仇计划因为一个男人的心猿意马而化为泡影，她宁愿选择点燃导火索，哪怕最终会将自己也炸得粉身碎骨。

她喘息着，嘴角却勾起一抹病态的、疯狂的微笑。

游戏，不能总是由那对姐妹来主导。

现在，轮到她来掷骰子了。

哈格林缓缓地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驱散一些周围那令她作呕的生命气息。她的双眼紧闭，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那只被她释放出去的暗影乌鸦身上。通过一丝微弱的、如同蛛丝般的精神链接，她分享着乌鸦的“视野”。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却又充满了压抑感的世界。

在乌鸦的感知中，整个暮光圣所都沐浴在一层浓郁的、如同实质的生命光晕之中。每一片树叶，每一块石头，都在低声吟唱着生命的赞歌。这种感觉，对于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暗影乌鸦来说，就像一个凡人行走在熔岩的河床上，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被净化的痛苦。

它小心翼翼地，沿着建筑物的阴影滑行。它穿过华美的回廊，飞越宁静的庭院，躲避着那些由光与藤蔓构成的、如同活物般的巡逻守卫。

哈格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乌鸦每一次险些被发现时，那股濒临消散的恐惧。

突然，乌鸦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阿丽莎·黑刃。

那个忠心耿耿的、像影子一样守护着李易铭的女领主。她正站在一处高塔的露台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圣所。她的姿态，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哈格林控制着乌鸦，在更深的阴影中停了下来。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阿丽莎。或许，这个女人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她对李易铭的忠诚，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弱点。如果能让她相信，李易铭正被暮光姐妹引向毁灭的深渊……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哈格林的心中滋生。但她很快便掐断了这个想法。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阿丽莎太敏锐，也太理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挑拨离间，都只会暴露自己。

乌鸦继续前行，它的目标很明确——寻找任何与它同源的、属于“死亡”或“黑暗”的气息。

终于，它在一处偏僻的、似乎是用来处理废弃物的角落，发现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快要被生命能量彻底净化干净的痕迹。

那是一点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血迹之上，残留着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野性与诅咒的气息。

是野兽人！

哈格林的精神猛地一震！这股气息，和她导师死亡现场残留的气息，如出一辙！

为什么圣所之内，会有野兽人的血迹？而且看样子，是被刻意清理过的。

乌鸦试图更深入地探查，但那血迹中残留的黑暗能量，已经稀薄到了极限。它无法获取更多的信息。

哈格林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命令乌鸦继续搜索。它像一个幽灵，飘荡在圣所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更多的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哈格林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维持这个禁术对她的消耗是巨大的。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准备收回乌鸦的时候，它突然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是……阿洛涵的寝宫之外。

一座由黑曜石和血色藤蔓构筑的、充满了肃杀之气的独立树屋。

乌鸦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潜伏在阴影里。而就在那里，它嗅到了一股令它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气息。

那是一股死亡的气息。纯粹、强大、充满了神性的威严，却又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怨毒。这股气息被阿洛涵用极其高明的魔法封印着，只泄露出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但对于同为“死亡”侧存在的暗影乌鸦来说，却像是黑夜中的灯塔一样清晰。

奥莱恩！

是奥莱恩的气息！

哈格林浑身一颤，几乎要惊呼出声。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奥莱恩的气息，为什么会出现在阿洛涵的寝宫里？而且是被封印起来的……死亡气息？

一个可怕的、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

奥莱恩……已经死了。

是被阿洛涵杀死的！

那个女人，她不仅杀了奥莱恩，还把某个承载了他死亡气息的遗物，当作战利品，藏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个发现，让哈格林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紧接着，便是无与伦比的狂喜！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这对姐妹最大的秘密！

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李易铭是伪装的！她们之所以陪着他们演这场戏，完全是出于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阿洛涵杀了真正的奥莱恩，却秘而不宣，就是为了欣赏他们这群小丑，在这个被她精心布置的舞台上，徒劳无功地表演！

而李易铭，那个自以为是的男人，还在那里和杀害了他复仇目标的凶手，**、切磋，甚至可能……动了真感情！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荒谬！

哈格林几乎要大笑出声。她强行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暗影乌鸦。当那缕黑烟重新融入她脚下的影子时，她整个人都虚脱地倒在了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但她的眼中，却燃烧着复仇的、疯狂的火焰。

她找到了。

她找到了那个可以撬动一切的支点。

她现在，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这个秘密以最惨烈、最戏剧化的方式引爆的时机。她要让李易铭看到，他所倾慕的、欣赏的女人，是如何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她要让这对姐妹因为这个秘密的暴露而反目成仇。

她要让这座虚伪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圣所，被猜忌、背叛和复仇的火焰，烧成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