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冈西之子 第19章 奥莱恩的踪迹

镜语之厅的会面，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深潭的石子，其激起的涟漪，在表面上已经随着李易铭三人的离去而渐渐平息。那座被命名为“月光林地”的华美囚笼，已经将三位“贵客”妥善收纳。奈丝特拉带着满心的矛盾与被压抑的怒火，回到了她的生命花园，试图用安抚受伤生灵的方式来平复自己激荡的神性。圣所之内，似乎一切又恢复了往昔那亘古不变的宁静。

但对于阿洛涵而言，真正的乐趣，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没有回到自己那充满了武器与狩猎战利品的寝宫，而是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暮光圣所最高处的了望台。这里是整个巫女林的核心制高点，由一株活了数万年的参天古树顶端天然形成。站在这里，脚下是如云海般翻滚的魔法迷雾，远处是无边无际、在月光下呈现出诡谲蓝绿色的森林冠盖。冷冽的风从纳迦罗斯的冰川吹来，拂动着她银色的长发，却带不走她眼眸深处那一丝灼热的、属于猎手的兴奋。

她的心神并未放在眼前的壮丽景色上，而是像一张无形的巨网，以整个圣所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巫女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扭曲的古树，每一头在林间潜行的野兽，理论上都是她的耳目。但此刻，她并未主动去探寻什么，只是静静地，品味着那场短暂会面所带来的余韵。

那个伪装者……李易铭。

阿洛涵在心中咀嚼着这个从哈格林那混乱而充满仇恨的思绪中捕捉到的真实名字。一个多么……陌生的名字，却又带着一种与他本人如出一辙的、冷硬而锋利的质感。

他跪在那里，用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躯壳，扮演着一场漏洞百出的悲情戏剧。那份伪装，在哈格林那拙劣的黑暗魔法加持下，或许能骗过凡人，但在她和奈丝特拉的神性感知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晨间的薄雾。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层伪装之下，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一个充满了钢铁与火焰气味的、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却又燃烧着某种偏执火焰的灵魂。

奈丝特拉感受到的是艾索洛伦焚烧的恶臭，是无数生灵死亡的哀嚎。而她，阿洛涵，感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东西。

她感受到的，是力量。

是那种为了一个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一个王国付之一炬的决断力。是那种身处绝境，却敢于带着两个同伴，径直闯入另一个更危险的未知领域，试图将猎手变成庇护者的惊天胆魄。是那种在她们姐妹二人神性的威压之下，依旧能将那场戏演得惟妙惟肖，内心毫无波澜的强大意志。

他不是什么战败的王者，他是一头闯入新领地的孤狼。他受了伤，流着血，却依旧在冷静地评估着新环境里的每一份威胁与机遇。

奈丝特拉想一脚踩死这只“害虫”，多么无趣，多么浪费。

阿洛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愉悦的弧度。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猎物”了。狩猎那些只懂得嚎叫的野兽人，或是屠杀那些误入林中的愚蠢凡人，对她而言，早已如同吃饭喝水般乏味。她渴望的，是一场真正的、棋逢对手的狩猎。一场意志与意志，阴谋与阴谋之间的较量。

这个李易铭，完美地符合了她的所有期待。

她决定给予他“庇护”，就是决定将这头有趣的孤狼，暂时圈养在自己的花园里。她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剥开他的伪装，欣赏他那份隐藏在“奥莱恩”躯壳下的真实。她要看看，当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计划都不过是掌中玩物时，会露出怎样精彩的表情。

这份期待，让她那沉寂了数百年的心，都开始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一道微不可查的阴影，从了望台下方的森林中一闪而逝，随即如一道没有实体的烟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那是一头体型巨大的影豹，它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皮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它的四肢上缠绕着流动的暗影，行走时悄无声息，一双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属于魔法生物的冷酷与智慧。这是阿洛涵最钟爱的狩猎伙伴之一，是巫女林暗影力量的具现化造物。

“说。”阿洛涵没有回头，声音清冷。

影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一道充满了野性与焦躁的意念，直接传入了阿洛涵的脑海。

“入侵者……另一个……同样的气味……森林在哭泣……”

这道意念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

阿洛涵的眉头微微一挑，眼中的愉悦瞬间被一丝锐利的寒光所取代。

另一个？同样的气味？

她瞬间就明白了影豹的意思。气味，指的是灵魂的本质。在巫女林的魔法感知中，同源的灵魂会散发出相似的气息。而所谓的“森林在哭泣”，指的是入侵者身上，同样带着使森林破败、让生灵惨死的罪孽。

真正的奥莱恩。

他竟然也来了。而且，就在她的巫女林境内。

阿洛涵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竖瞳直视着影豹那双同样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

“位置。”

影豹的意念再次传来，化作一幅立体的、由精神力量构成的地图，清晰地标注出了那个入侵者在巫女林外围区域的移动轨迹。他似乎在兜圈子，像一头无头苍蝇，显然是被巫女林的天然魔法屏障给困住了。而且，从他留下的痕迹来看——断续的血迹，虚弱的能量残留——利用时代橡树的最后一丝能量复活后的他伤得很重，已经濒临极限。

一个计划，一个比之前那个“圈养游戏”更加刺激、更加有趣的计划，瞬间在阿洛涵的脑海中成型。

她原本的剧本是，看着李易铭这个伪装者在她的地盘上徒劳地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猎物”，并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玩弄他、揭穿他。

但现在，真正的猎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简直是……命运的恩赐。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抹灿烂而危险的笑容。那笑容若是被任何凡人看到，恐怕会立刻被其美丽所迷惑，然后被那美丽之下隐藏的无尽杀意所冻结。

她要亲自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把这个消息告诉奈丝特拉？不。阿洛涵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太了解自己的姐妹了。奈丝特拉若是知道了真正的奥莱恩就在林中，她那泛滥的“同情心”和“正义感”一定会发作。她或许会试图“拯救”那个同样是刽子手的森林之王，然后用他来指证李易铭。那样的场面，固然也有些戏剧性，但却充满了说教的、令人厌烦的“正义”色彩。

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绝对的掌控。

她要亲手，将这盘棋局上，所有不受控制的棋子，全部清理掉。然后，用她自己喜欢的方式，和那只最有趣的“猎物”，玩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规则的游戏。

派她的侍从们去？也不行。狩猎一头野兽，可以交给猎犬。但狩猎一位王，哪怕是一位濒死的、狼狈的王，这份荣耀与乐趣，也必须由她亲自摘取。

她要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半神化身的森林之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她要将他的绝望，当作献给这场新游戏开幕的、最完美的祭品。

“守在这里，监视月光林地的一举一动。”阿洛涵对着影豹下达了命令，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兴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离开了。尤其是……奈丝特拉。”

影豹无声地点了点头，庞大的身躯再次融入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洛涵不再有丝毫犹豫。

她走到了了望台的边缘，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

她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银色弧线，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坠落。一股无形的、由暗影与月光交织而成的力量托住了她，让她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般，轻盈地飘向下方那片黑暗的森林海洋。

在她下落的过程中，她的装束在魔法的光辉中悄然改变。那身在圣所中略显华丽的银色战甲，迅速变得更加贴身、更加简洁，颜色也化为了深沉的暗灰色，完美地融入了林间的阴影。她的背上，出现了一把由黑沉沉的木头和某种巨兽的筋腱制成的长弓，箭囊里，插着十几支闪烁着幽暗符文的黑色羽箭。

当她的双脚最终踏上坚实的地面时，她已经彻底化身为这片森林中最顶级的掠食者。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腐殖土的气味，潮湿的苔藓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与鲜血的甜美味道。

她睁开双眼，银色的眸子里再无一丝情感，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狩猎**。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身体微微前倾，随即如一道离弦之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鬼魅般地冲入了前方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林之中。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在普通人眼中，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灰色影子，在扭曲的树干与垂落的藤蔓之间一闪而过。巫女林中那些对闯入者而言致命的陷阱——会突然活化并缠绕猎物的树根、能喷射剧毒孢子的菌类、隐藏在暗处的嗜血藤蔓——在她面前，都温顺得如同家养的宠物。它们甚至会主动为她让开道路，仿佛在迎接它们真正的主人。

她就是这片森林的意志，是杀戮与狩猎法则的化身。

她循着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血腥味，不断地深入。她能“看”到那个可怜的“王”留下的痕迹。一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上面还残留着他那属于半神的、正在迅速衰败的生命能量。一截被他愤怒地砸断的树枝，断口处还萦绕着他那充满了不甘与疯狂的精神波动。

阿洛涵的脚步越来越快，心中的兴奋也越来越强烈。

她就像一个即将拆开期盼已久礼物的孩子，只不过，她的礼物，是一位森林之王的生命。

穿过一片弥漫着绿色毒雾的沼泽，翻过一道由无数骸骨堆积而成的山脊，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站在一棵巨大的、如同山丘般的黑色古树的树冠之上，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的枝叶，投向下方一处被月光照亮的林间空地。

在那里，她看到了她的猎物。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背靠着一块巨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身上的绿色盔甲已经破碎不堪，露出了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些伤口上，萦绕着一股不祥的黑气，显然是某种恶毒的诅咒。他的脸上满是污血与泥土，曾经如同太阳般璀璨的金发，此刻也黯淡无光，如同枯草。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长矛，那双曾经充满了神性与威严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痛苦，以及……一丝尚未熄灭的、属于野兽的凶狠。

真正的森林之王，奥莱恩。

阿洛涵静静地看着他，就像一个最优秀的雕塑家，在动手之前，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她能感受到他灵魂中的风暴——对毁灭了艾索洛伦的黑暗精灵的滔天恨意，对自己无力回天的愤怒，以及对死亡降临的深深恐惧。

这些负面的情绪，对阿洛涵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佳肴。

她缓缓地、无声地从背上取下了那把黑色长弓。

关键的秘密行动，已经开始。

而这场狩猎的终章，即将由她亲手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