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之鳞 第145章 亵渎之光

卡拉斯单膝深陷冰冷苔藓，腐殖的潮气浸透躯壳。

薇翠丝指尖那沉重如山的意志消散了，压垮灵魂的领域悄然退去，但他依旧跪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脊梁。混沌之爪无力垂落湿冷苔藓，旁边是那枚彻底熄灭、布满蛛网裂痕的尘隐之鳞。

胸膛深处，那道最深的裂痕空空荡荡。

一种极致的虚脱感淹没了他。不是力量耗尽，而是存在根基被剥离后的空洞与寒冷。那点幽绿的搏动，那支撑他承受灵魂撕裂、穿越星骸坟场的微弱火焰，消失了。连同痛苦与那一丝微茫的希望，一同被薇翠丝带走。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掏空的星辉傀儡，徒留躯壳，内里只有寒风呼啸。

视线模糊，远处泥泞中奄奄一息的暗爪，巨树上死寂的魔龙残骸，都蒙上了灰翳。

薇翠丝静立他面前，覆着翠鳞的手掌微合。一团柔和而凝练的翠光在她掌心悬浮流转，光核中，一点微弱却顽固的幽绿星火在跳跃——正是从他灵魂中剥离的“种子”。

她翡翠眼眸低垂，专注凝视掌中光团，那亘古的疲惫似乎更深了。她未再看卡拉斯，仿佛他只是一个完成使命的容器，再无价值。

“种子…需要鲜血浇灌，需要绝望的土壤。”她空灵的声音在寂静林间响起，带着近乎残忍的平静。

“守墓人的职责，是延缓腐朽，而非奢望新生。它，不属于这里。”

目光移向森林深处那永恒黄昏般的翠雾，似在穿透无尽空间，望向遥远未知。

卡拉斯手指在苔藓中微动。虚脱中，一丝冰冷愤怒如毒蛇抬头。

鲜血浇灌？绝望土壤？他们流的血还不够？经历的绝望还不深？一路走来，骑士团、暗爪、魔龙、苔痕、西塔…还有尘隐！所有人的牺牲，难道只为最终献祭给这枚被夺走的“种子”？

他猛抬头，布满裂痕的星辉之躯因愤怒微颤，冰冷瞳孔死盯薇翠丝平静的侧脸。

“你…到底要拿它做什么？”声音嘶哑，带着被逼绝境的凶戾。

薇翠丝未答。她只轻合手掌。那团包裹幽绿种子的翠光瞬间收敛，没入覆鳞掌心，消失无踪。

然后，她转身，赤足踏湿润发光的苔藓，无声走向森林深处。

纤细翠影很快被巨蕨垂藤吞没，只留那句冰冷宣判在潮湿空气中回荡：

“树已死。离开这里，亵渎者。在污秽彻底吞噬这棺椁之前。”

离开？

卡拉斯望向她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爪边死寂的尘隐之鳞。

离开？去哪？星脉之树已死，最后希望被夺，暗爪魔龙濒毁…回塔克西丝教会统治的黑暗世界？或继续在虚空中漂流，直至被腐心化为尘埃？

冰冷绝望，如林间渗出的寒气，一点点冻结他的血液。

就在死寂绝望即将彻底淹没他时——

嗡！

一声极微、似幻觉的震颤，从爪边传来！

卡拉斯猛低头！

是那枚尘隐之鳞！

它静躺冰冷苔藓，布满裂痕的表面，竟极微闪烁了一下！非之前幽蓝星辉，而是一种更内敛、更深邃、近乎纯粹灵魂波动的银灰微光！

这光微弱如风中之烛，一闪即逝，快似错觉。

但卡拉斯绝不会看错！冰冷意志瞬间凝聚，混沌之爪小心如触易碎梦境，轻覆冰冷鳞片。

无光再亮。鳞片依旧死寂、冰冷、布满裂痕。

然就在指尖触到鳞片中心最深裂痕的刹那——

一个声音。

极微、断断续续、似隔亿万光年传来、疲惫到极点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卡…拉斯…”

卡拉斯心脏骤停！全身血液似瞬间凝固！

这声音…这声音！

“…听…得到…吗…”

沙哑，疲惫，带着熟悉的、穿越时空的沧桑感。

尘隐！！！

卡拉斯猛攥紧鳞片，冰冷星辉指节因用力发出轻响。是他！真是他！尘隐意识未完全消散！竟有一丝残魂寄存这破碎鳞片之中！

“尘隐！是你？！”

卡拉斯在意识中无声嘶吼，冰冷意志如溺水者抓最后稻草，“你在哪？！薇翠丝说树已死！星脉之泪…”

“…树…确实…死了…”尘隐声音断断续续，虚弱似随时消散，“根…早已…腐朽…被…啃噬…”

冰冷绝望再涌卡拉斯心头。薇翠丝未说谎。

“…但…泪…还在…”尘隐声音陡然提高一丝，带近乎燃烧的执念，“最后的…碎片…没有被…亵渎…它…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星脉之泪最后碎片，没被腐心找到？没被薇翠丝所言“亵渎共生”彻底污染？

“…种子…”尘隐声音变极急促，充满急迫，“薇翠丝…拿走的…种子…不是…钥匙…是…诱饵！陷阱！”

诱饵？陷阱？卡拉斯如遭雷击！薇翠丝拿走那被他视最后依仗的幽绿“种子”，是诱饵？是陷阱？！

“…她…守墓人…职责…是…延缓……不是…拯救…”尘隐声音充满冰冷洞悉，“种子…蕴含…星脉…最后…纯粹的…生机…腐心…渴望它…薇翠丝…要用它…引走…腐心的…主力…为…真正的…碎片…争取…时间…”

真相如冰冷毒蛇，狠噬卡拉斯心脏！薇翠丝所谓“鲜血浇灌”、“绝望土壤”，绝非为新生！她是要用那枚凝聚星脉最后纯粹生机的种子为诱饵，引开腐心注意力，延缓它对这“棺椁”的彻底吞噬！她在用他们所有人牺牲换来的东西，为这巨大坟墓殉葬！

“…真正的…碎片…坐标…”尘隐声音越来越弱，似燃烧最后烛芯，“不在…龙岛…在…种子…被…剥离…时…我…感应到了……它…在…”

声音戛然而止！

鳞片上最后一丝银灰微光彻底熄灭，死寂如冰冷石块。

“尘隐？！”卡拉斯在意识中疯狂呼唤，混沌之爪死攥鳞片，冰冷意志一遍遍扫过每条裂痕。

无回应。

只有死寂。

但尘隐最后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如烙印刻在他意识深处：

树已死，泪犹存。

种子是诱饵，是陷阱。

真正的碎片坐标……在种子被剥离的瞬间，尘隐感应到了！它在哪里？！

卡拉斯猛抬头，冰冷视线如利刃，刺向薇翠丝消失的森林深处。那翠影早已不见，只留浓稠生命气息与无声腐朽。

他缓缓站起，星辉之躯裂痕传来隐痛，但胸膛深处那巨大空洞，已被一种冰冷燃烧的决绝填满。

他低头看爪中死寂鳞片，又看泥泞中气息微弱的暗爪，看巨树上沉寂的魔龙残骸。

离开？不。

他们不会离开这座巨大坟墓。

他们要找到那枚被藏起来的、真正的星脉之泪碎片。在腐心被诱饵引开之前，在薇翠丝的计划得逞之前，在一切彻底湮灭之前。

尘隐用最后残魂传递的信息，是绝望深渊中唯一的亵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