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之鳞 第3章 暗爪

冰冷的死亡包裹着卡拉斯。他躺在幽蓝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肋下的暗影能量像冰针往骨头里钻。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墓盖，沉沉压下。

然而，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温热，正从他胸前那小小的黑色身躯传来，顽强对抗着严寒。

暗爪——这名字随着黑暗之后的低语刻进他灵魂——幼小的黑龙瘫软地伏在他胸甲上，喘息渐渐平复，转为带着哨音的疲惫鼾声。它身上的冰霜正在融化，鳞片湿漉漉的。

那股维系生命的温热，正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从这小龙身上传递过来，勉强压制着他肋下的暗影侵蚀。

荒诞。卡拉斯闭上眼。他，最后的金属龙骑士，竟靠着一头黑龙幼崽苟延残喘。

“走…”沙哑的声音从他干裂嘴唇挤出。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身上那团温热说的。

求生本能被强行点燃。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成为又一缕青烟，或者一具冰雕。

他用尽力气抬起右臂，冻僵的手指颤抖着摸到暗爪冰冷的脊背鳞片。

“起来…”他嘶哑地说，试图推搡它。

暗爪发出不满的呜咽，熔金竖瞳勉强睁开，茫然看了他一眼。它非但没离开，反而贴得更紧，小爪子无意识地勾住他肩甲边缘。

卡拉斯心中涌起无力感。这小东西的依恋，在此刻显得如此危险。

“听着！”他猛吸一口气，引发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胸甲和暗爪鼻尖上。幼龙受惊般抬头，困惑地舔了舔血迹，随即嫌弃地甩头，发出短促嘶鸣。

这带着孩子气的反应让卡拉斯心头一滞。他强迫自己冷下声音：“起来！离开我！他们还会回来！带着更多追兵！你待在我身边就是活靶子！”他艰难指向蓝龙消失的方向和远处净化尖塔的轮廓。

暗爪顺他手指望去，竖瞳收缩，喉中发出威胁性的咕噜声，背鳞微微炸起。但转回头看他时，凶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固执的依赖。它非但没走，反而用小脑袋拱了拱他冰冷的脸颊。

一股混杂焦躁、无奈和酸涩的感觉攫住了卡拉斯。他低吼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染血的右手猛地抓住暗爪脖颈后的鳞皮，试图将它扯开！

“滚开！你这灾厄！你这塔克西丝的造物！”他嘶喊着，声音破碎绝望。

“嘶嘎——！”暗爪被彻底激怒！它猛扭身体，细小尾巴如钢鞭抽在他手臂上！同时张嘴露出獠牙，作势欲咬！灼热的硫磺气息喷涌而出！

就在牙齿即将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动作却僵住了。

它熔金竖瞳死死盯着卡拉斯肋下被暗影能量侵蚀的伤口——那里皮肉呈青黑色，黑色寒气如活物般蠕动。幼龙喉中发出一连串急促咕噜声，带着本能的厌恶和警惕。

狂暴怒意如潮水退去。它放弃撕咬，转而用鼻子凑近伤口仔细嗅闻。竖瞳中的愤怒被奇异专注取代。它甚至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舔了一下伤口边缘。

“呃啊！”卡拉斯痛哼！那舔舐带来被烙铁烫伤般的剧痛！暗爪唾液带着强烈腐蚀性，与暗影能量剧烈反应！青黑皮肉冒起恶臭黑烟！

暗爪被痛呼声吓到，猛缩回头，发出委屈呜咽，竖瞳充满不解。

卡拉斯喘着粗气，冷汗浸透里衣。他看着暗爪写满无辜的眼睛，看着它因自己粗暴而瑟缩的姿态，心中冰冷的堤坝无声裂开一道缝隙。

他认命般松开手。更深沉的疲惫席卷了他。

“好吧…好吧…”他喘息着，声音沙哑无力，“你这个麻烦的小怪物…”他染血的手指这次没有用力，只是缓慢而沉重地轻轻搭在暗爪拱起的脊背上。

暗爪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立刻停止呜咽，试探性地把脑袋靠在他冰冷的颈窝处，发出满足的细微咕噜声。依赖的姿态，毫无保留。

卡拉斯闭上眼，感受颈窝处传来的微弱温热和幼龙平稳的心跳。他必须离开。现在。

他积攒着源自暗爪的温热力量，忍受肋下剧痛和全身僵硬，一寸寸从冰面上撑起身体。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暗爪明白他的意图，主动跳下，落在旁边冰面上。它没跑开，只是歪头看着他挣扎起身，喉中发出细微的、鼓励般的咕噜声。

当卡拉斯终于摇摇晃晃站直时，他感觉自己像刚从坟墓爬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碴。他环顾四周。风雪似乎小了，但天色更阴沉。风雷堡废墟如同巨大的冰冷墓碑。

“这边…”他嘶哑地辨认方向。记得风雷堡西侧山麓下有一片废弃的矮人矿坑入口，曾是骑士团的秘密物资中转点，或许能暂时躲避追捕。

他迈出第一步，身体剧烈摇晃，差点摔倒。左手的伤口麻木，但每次用力都牵扯肋下剧痛。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出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沉重如拖千钧锁链。

暗爪立刻跟上。它小小身躯在光滑冰面上走得并不稳当，爪子时而打滑，但它努力保持平衡，紧紧跟在卡拉斯蹒跚的身影旁边，像个忠诚又笨拙的影子。它明白此刻的艰难，不再试图靠近蹭他，只是亦步亦趋，熔金竖瞳警惕扫视周围风雪和废墟阴影。

风雪重新猛烈起来，如无数冰冷鞭子抽打他们。卡拉斯佝偻着背，残破鳞甲在风中呜咽。视线开始模糊，只能依靠模糊记忆和求生本能向前挪动。暗爪的身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那抹纯粹黑色成了他视野中唯一清晰的锚点。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寒冷和痛苦中失去意义。就在卡拉斯感觉意志即将被冻结时，前方风雪幕布中出现一个倾斜的、被积雪半掩的巨大轮廓——黑黢黢的洞口，如怪兽张开的嘴。

矿坑入口。

希望如微弱火星瞬间点燃。卡拉斯加快脚步，几乎踉跄着扑向洞口。暗爪也感觉到暂时安全，发出短促嘶鸣，抢先一步蹿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洞内黑暗中。

卡拉斯紧随其后，一头撞进矿坑。洞内并非温暖，但瞬间隔绝狂暴风雪和刺骨寒风，如同从地狱边缘踏入相对安静的坟墓。混合着尘土、锈蚀和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粗糙岩壁轮廓。空气凝滞冰冷，带着地底特有的寒意。

卡拉斯背靠冰冷岩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啸音。他滑坐到潮湿地面，身体止不住颤抖。肋下伤口在相对“温暖”的环境下，那冰冷侵蚀感更加强烈，如无数冰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嗬…嗬…”他痛苦蜷缩，右手死死按住肋下，试图压制非人的折磨。汗水混合雪水从额头滚落。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温热身躯靠了过来。暗爪不知何时又回到他身边。它感觉到他剧烈的痛苦和寒冷，犹豫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身体蜷缩起来，紧紧贴在他受伤的肋部位置。

那覆盖冰冷鳞片的小小身体，此刻像一块散发着硫磺温热的暖石。它身上奇异的温热力量，比在外面时更加主动地传递过来，带着近乎本能的安抚意味，涌向他肋下被暗影能量盘踞的伤口。

温热力量与冰冷暗影猛烈对抗！卡拉斯浑身剧震，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仿佛两股相反力量在他体内厮杀！但渐渐地，那带着硫磺气息的温热占据上风，将刺骨冰寒逼退一丝，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但至少不再是冻结灵魂的冰冷了！

卡拉斯急促喘息慢慢平复，冷汗浸透后背。他低下头，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到暗爪蜷缩在他身侧的模糊轮廓，感受到它身体传来的稳定温热和微弱心跳。

幼龙也累了。维持这种“治疗”姿势并不轻松，小小身体微微颤抖，喉中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疲惫叹息般的咕噜声。

卡拉斯沉默着。黑暗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暗爪细微的咕噜声在狭窄矿洞内回荡。他颤抖的、染血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复杂，最终，轻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暗爪拱起的、覆盖冰冷鳞片的脊背上。

这一次，没有推拒，没有愤怒。只有指尖下那坚硬、光滑、带着生命微温的触感，以及那驱之不散、仿佛已渗入他灵魂的硫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