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耳边传来沉闷的板子落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初时还能听到二哥的忍痛重重的呼吸声,再后来,没有一点声响。
鼻子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他的手紧紧扣着木凳子,前一个时辰还是四阿哥,现在就是一条落水狗。
明明,他对二哥从心眼里佩服,想着二哥能当皇帝,自己该多自在。
看到二哥对莞嫔不同,以为是**熏心之人,再加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每天都在蛊惑自己。
都是龙子凤孙,凭什么要退让?
还有额娘,对二哥也很好,他心里魔障渐生,兄弟情谊抛之脑后。
太监们用十足力气打了弘治40个板子,臀部以下血肉模糊。
弘安直到跪在地上,才看清二哥惨白惨白的一张脸。
他的嘴唇颤抖得不成个,脑子清醒起来,或许这是皇阿玛默认的死局,总要损一个儿子进去,谁都可以牺牲。
也是打了一个巴掌在每一个人脸上,告诫所有人,谁都不要漠视皇帝的威严。
“快,让太医来。”
弘治趴在白色的褥子上,一声不吭,人已经昏死过去。
宜修看着宫女,太医,围着弘治团团转。
柔则在大悲之下,人已经晕了过去。
透过缝隙,宜修能看到弘治的双腿不自然的弯曲着,太医说那是因为双腿的骨头已经全部碎掉了。
弘治阿哥再也不能用双腿行走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现在,他只有一口气吊着,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未可知。
弘安低着头跪在一边,只挨了五板子,裤子上已经渗出血来,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就那样跪在那里。
太医的话他都听到耳朵里,双手握的死紧,二哥,用以命换命的方式让他活了下来。
宜修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屋里都是乱轰轰的声音,可她什么都听不到。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夜,那个求救无门的雨夜。
重来一世,竟然什么都没改变。
好在,午夜的时候,弘治的高烧变成了低烧,人也醒了过来。
柔则过来的时候,宜修就瞧出了有什么不对,好像她下了什么决心。
“姐姐,弘治刚醒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柔则的嘴唇都要咬烂了,可她不止弘治一个孩子,还有五阿哥。
“妹妹,我跟弘治说说话。”
宜修一步不退,好像预感到柔则会说什么,不想让她说出口。
柔则摸着儿子湿漉漉的额头,那里又开始滚烫似火。
“弘治,你可知唐玄宗一日杀三子?人人都说他是受武惠妃的鼓动,可额娘看,是太子和皇子们都长大了,唐玄宗怕神器被人夺走。”
“刑杖太监说,是皇上传来的口谕,不能留一丝力气。”
弘治安静的听着,没有说一个字。
柔则捂住脸,“额娘在你小的时候就教导你,多让让你弟弟,现在,你也为你的亲弟弟谋一条生路吧?”
宜修头一次将姐姐推开,“你走,快走,我一定能救回弘治,他得了瘟疫都没死,现在更不会有事。”
柔则能来,就是想明白了今天的事是皇上的阳谋,他不在意事情的真相,而是在迁怒。
他活着的时候,绝不会立太子。
弘安或者弘治,就是他拿来震慑所有人的物件。
“儿啊,想想你五弟。你能为弘安领罚,可你五弟才是你亲弟弟。”
柔则哭哭啼啼的走了,也带走了弘治眼里最后的光彩。
弘安傻愣愣的站在角落里,眼珠子都一动不动。
他为何会厌恶二哥?原来,他才是那个卑劣之人。
“弘安,你,去,翻那个箱子,里面有个黑盒子。”
弘治忍着疼痛,让弟弟去帮他取一件东西。
弘安如提线的木偶,顺利的将黑盒子拿到手,听二哥的话打开锁头,露出里面东西的真容来。
竟是他们哥俩小时候的玩意儿。
弘治的手抖的不成样子,指了指那件玉质九连环,“给,给你。”
巨大的愧疚,让弘安只是拿着那件份量明明不重的九连环,手抬都抬不起来。
他跪在二哥的床头,痛哭失声。
弘治没有怪弟弟的意思,自己也行差踏错,该有此劫。
宜修的嗓子都哑了,拍拍弘安的肩膀,示意她要和弘治单独待一会。
永寿宫里,甄嬛和沈眉庄睡在一张床榻上,两个人都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都想不明白皇帝是得了失心疯了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谁的话都不听了?
皇上在养心殿里披着衣服枯坐着,他在等消息,等一个能让他放心的消息。
漫长的一夜终有天亮的时候,眼看窗户外面有了亮色,弘治哑着嗓音说道,“姨母,你杀了我吧!”
宜修呆呆的看着弘治,“你不会死的,姨母一定让太医把你的腿治好。”
弘治的精神好了很多,说话多了点力气,“姨母,儿臣是个废人了。”
“不管是谁提的立太子,都触了皇阿玛的霉头,我们兄弟,非要折损一个,才能灭了皇阿玛的心火。”
“也打消了所有人的想头。”
弘安说完这些话,喘息了好半天,“儿臣看莞嫔确实心动了,她长的真好看,又聪慧。”
“可后来儿臣才发现,对她的怜惜全是来自额娘和姨母,你们太苦了。”
“皇阿玛,对你们太过无情。”
宜修的眼泪在今夜已经流干了,这个时候,她不在乎弘治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只是摸摸弘安的脸蛋,“很疼吧!”
弘安咬牙笑笑,“娘,小时候您救我的时候,我就想喊你娘。”
“求您了,让我去吧!”
宜修摸摸弘治腰侧向上的位置,那里本来是一根根肋骨,现在软塌塌的,太监们下了黑手,打碎了弘治的胸骨。
现在每说的一句话,对他都是折磨。
宜修将被子盖在弘治的脸上,死死的压住被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轻微的挣扎都没有了。
她走到门外,昨夜下了春雨,初春的天气,湿冷得紧。一滴雨滴落到宜修的脸上,痛得她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干呕个不停。
是她的罪,是她的愚蠢,是她的自大,都怨她。
养心殿外,苏培盛抱着个暖手炉悄悄打个盹,小太监急匆匆的脚步声惊动了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公公,出大事了。二阿哥,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