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13章 中央银行的诞生

都灵议会大厦的穹顶下，回荡着比往日更加激烈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金币的铜腥味、纸张的油墨味，以及一种关乎王国经济命脉的紧张气息。亚历山德罗站在议长席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激动、或焦虑、或充满算计的面孔。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份足以撼动整个意大利金融根基的《意大利国家银行法案》。

“先生们，”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压过嘈杂，清晰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看看我们王国的金币箱，里面装着什么？是统一的国家意志吗？不，是成百上千种五花八门的硬币和纸币，托斯卡纳弗罗林、两西西里杜卡特、教皇国的斯库多、撒丁里拉…还有无数地方领主、甚至大银行私自发行的票据。混乱，这就是我们金融体系的现状。混乱滋生欺诈，混乱阻碍流通，混乱让我们的商人举步维艰，混乱让外国资本望而却步。”

他举起法案，仿佛举着一柄斩断乱麻的利剑：“这份法案，就是要结束这种耻辱的混乱，它将赋予新成立的‘意大利中央银行’唯一的货币发行权。我们将铸造和发行统一的法定货币——里拉，它将逐步回收、取代所有地方杂币和私人票据，建立起一个清晰、稳定、值得信赖的国家货币体系。这是王国经济重建的基石，是五年计划得以顺利推进的金融血脉。”

话音未落，反对的声浪便如潮水般涌来。“荒谬，”一位来自托斯卡纳的元老院贵族拍案而起，他家族在当地经营着历史悠久、利润丰厚的私人银行，“这是在剥夺我们地方金融的自主权，中央银行？它只会成为都灵权贵搜刮地方财富的工具。我们的弗罗林历史悠久，信誉卓着，凭什么要被取代？”

“说得对。”一位热那亚的大商人代表附和，他的利益深深根植于复杂的外汇兑换和票据贴现，“统一货币？听起来美好，但操作起来就是一场灾难。回收旧币的汇率怎么定？谁来承担兑换的损失？这中间有多少漏洞可钻？这法案只会制造更大的混乱，肥了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向亚历山德罗和他身后的财政大臣保罗·里卡尔迪。

保守派议员们也纷纷鼓噪：“这是对传统金融秩序的颠覆。”“科斯塔首相想把手伸进每个人的钱袋子。”“我们需要的是稳定，不是激进的实验。”

面对汹涌的质疑，亚历山德罗面沉如水。他早就预料到这场硬仗。地方金融势力的割据、旧有利益集团的阻挠、以及民众对未知变革天然的恐惧，都是横亘在前的巨石。

“肃静！”议长敲击木槌。亚历山德罗抬手示意，待声浪稍歇，才冷静回应：“关于地方金融自主权？先生们，一个分裂的货币体系，只会让王国在经济上继续分裂。它阻碍了统一的国内市场形成，让商品流通成本高昂，这难道符合地方的长远利益吗？”

“关于兑换损失和漏洞？”他看向财政大臣，“里卡尔迪大臣，请你向议会说明我们制定的详细兑换方案和严格的审计监管措施。”

保罗·里卡尔迪，这位被亚历山德罗倚重的财政大臣，立刻起身，条理清晰地阐述：“我们制定了为期三年的渐进回收计划。根据不同地区货币的成色、流通量和历史信誉，由国家银行主导，会同独立评估团，制定公平、透明、有法可依的兑换比率表。所有兑换过程，将在财政部和国家银行双重监管下进行，并有严格的登记和审计制度。任何试图利用兑换牟取暴利或制造混乱的行为，都将面临法律的严惩。”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打消了不少关于“漏洞”的疑虑。

亚历山德罗补充道：“至于国家银行会成为工具？那就让我们看看它的治理结构。法案明确规定，国家银行是独立的货币政策执行机构，其行长由首相提名，国王任命，但需对议会负责。其理事会成员将包含财政部代表、资深经济学家、以及来自不同地区、不同行业的金融界代表，包括在座的诸位中有识之士。它的目标是维护货币稳定和金融秩序，而非服务于任何个人或小团体。”

他环视全场，声音拔高：“混乱，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统一而稳定的里拉，将降低交易成本，增强市场信心，吸引国内外投资，为我们的铁路债券、工业贷款提供坚实的信用基础。这是王国走向强盛的必经之路，难道我们要因为一些眼前的、局部的困难，就永远困在混乱的泥潭里吗？”

辩论持续了整整三天。亚历山德罗展现了惊人的耐心和政治手腕。他亲自与关键的地方金融代表、元老院重量级人物闭门会谈，解释细节，做出一些非原则性的让步（如在兑换期上给予某些地区稍长的缓冲期）。财政大臣里卡尔迪则以其专业素养，在议会委员会上逐条驳斥技术性质疑。贝洛蒂等统一党干将全力动员，确保党内票仓稳固。

最终，在激烈的争吵和无数次的投票拉锯后，《意大利国家银行法案》以微弱优势在众议院和元老院相继通过。

消息传出，几家欢喜几家愁。在都灵科斯塔商业银行总部，那间可以俯瞰全城的顶层办公室里，莱昂纳多·巴尔迪——这位被亚历山德罗一手提拔、深谙现代金融运作的银行家，同时也是科斯塔集团金融帝国的核心操盘手——手中拿着刚刚送达的、由国王签署的任命状（他被任命为首任意大利国家银行行长）。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既有肩负重任的凝重，也有开启一个全新时代的兴奋。他知道，一个前所未有的金融巨舰已经下水，而前方的航道上，注定充满了明礁与暗流。

几乎在同一时间，由财政大臣里卡尔迪主导起草的《证券交易管理条例》也紧随其后，在议会获得通过。都灵证券交易所，这个昔日充斥着内幕消息与野蛮投机的场所，被迫迎来了它的新生。在财政部和国家银行的联合监督下，首批经过严格审核、资质优良的工业公司股票正式挂牌交易。交易所内人头攒动，报价声、成交声此起彼伏，虽然仍能感受到人们的谨慎与试探，但一种基于规则、受到监管的资本流动新秩序，已经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萌芽。统一的货币（里拉）与规范的证券市场，如同两条刚刚铺就的金融铁轨，开始承载起意大利工业化引擎的沉重车身，缓缓启动。

亚历山德罗站在首相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都灵城。金融改革最艰难的一块基石，总算勉强奠定。但他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国家银行能否真正树立起权威？新生的里拉能否快速赢得国民与国际市场的信任？复杂而敏感的旧币回收过程，会否在某个环节引爆意想不到的动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魔鬼，往往隐藏在执行的细节之中。而议会里那些暂时被压制下去的“魔鬼”们，此刻一定正躲在阴影里，冷眼旁观，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