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68章 蓝染南境

1860年11月的两西西里，寒意初临，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喧嚣与紧绷感取代。那不勒斯、巴勒莫、墨西拿……从繁华港口到偏远村镇，一种名为“投票”的政治仪式，在王国新警察深蓝色制服的“保护”下，在统一党宣传员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在科斯塔工厂汽笛的间歇轰鸣里，被强行嵌入这片尚未平复战火与迷茫的土地。

全民公投决定是否并入撒丁王国。地方议会选举决定地方代表权归属。

热那亚港，科斯塔造船厂。巨大的龙门吊下，临时搭建的投票站被统一党的蓝金旗帜装点。工头拿着铁皮喇叭，声音盖过机器的余音：“伙计们，带薪投票，选完接着干。投‘是’，投统一党名单，就是投饭碗，投咱船厂的好日子。”工人们沉默地排成长龙，大多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核验身份的登记官目光锐利，旁边站立的警察手扶警棍，腰间的转轮手枪皮套敞开一角。领到那两张厚实的选票——公投票上硕大的“是”字下印着撒丁蓝旗，地方选票则列着统一党精心拟定的候选人（“工人代表”、“技术骨干”等头衔）——他们被引入仅用帆布简单隔开的“写票间”。布帘缝隙透光，外面等待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蘸水笔划过选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最终，选票被投入特制的玻璃投票箱，箱内迅速累积的蓝色选票形成压倒性的视觉浪潮。监票员（船厂工会主席，统一党骨干）的目光扫过投入的票面，微微点头。投完票的工人，食指被涂抹上一道难以洗掉的靛蓝染料——“科斯塔化工荣誉出品”。这道蓝痕，是投票的标记，也像一道无声的符咒，烙印在指间。

那不勒斯，王宫前广场。这里的气氛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庆典。巨大的横幅悬挂：“您的选择，意大利的未来。”撒丁蓝旗与统一党旗在冬日的微风中猎猎作响。新招募的警察制服笔挺，组成人墙，将汹涌的人群（统一党组织的工人、学生、部分被“感化”的小市民）隔开在高台下方。投票点设在昔日波旁王宫侧翼的柱廊下。登记官带着职业化的严肃，核对选民名册（统一党主导编制）。一位衣着体面的老绅士迟疑地看着选票，监票员（内务调查处便衣）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先生，秩序与繁荣，就在您这一票。”老绅士手指微颤，最终在“是”和统一党名单上划下标记。选票投入玻璃箱，蓝色淹没一切。染指程序依旧。广场边缘，几个面色阴沉的旧贵族远远看着，被警察有意无意地隔离开人群中心。

在保王党潜流涌动或教会势力盘踞的乡村，内务调查处的“存在感”则如同冰冷的阴影。几个试图串联抵制投票的小地主，在投票日前夜被警察以“涉嫌扰乱治安”为由“请”去镇公所“协助调查”，直到投票结束才被放出，面色灰败。某位在布道中暗示信徒“遵从良心”（即投否）的神父，很快发现通往他教堂的唯一道路开始了“无休止”的翻修，信众们抱怨着绕行数公里的泥泞。恐惧与不便，是比口号更有效的投票指南。

投票结束，封存的票箱在警察护送下集中到各主要城市的“计票中心”。计票过程“公开透明”，计票员由地方临时委员会指定（成员多为统一党支持者或被“安抚”的地方名流）。内务调查处的专员穿梭其间，目光如鹰。

那不勒斯王宫，作战指挥室（临时改为选举监控中心）。巨幅南意地图上，电报线连接的点位亮起蓝色的光晕，代表初步统计的“是”票流向，如同蓝色的瘟疫迅速蔓延。阿尔贝托站在亚历山德罗身侧，声音平板地汇报：“巴勒莫，初步统计，‘是’票超95%。xx镇串联者已控制。xx神父辖区道路修缮‘延期’。” 地图上，巴勒莫的位置被亚历山德罗的手指轻轻点过，冰冷而确定。

“民心如水，可疏可导，亦可筑堤围之。”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没有波澜，“南境需要的不是无缰野马般的自由，而是秩序归流。我们的堤坝，足够坚固。”

一周后，那不勒斯王宫前广场再次成为焦点。蓝旗与三色旗在冬阳下招展，新警察组成森严的警戒线，将统一党组织的人群（蓝旗挥舞，口号震天）与外围沉默观望的普通市民分隔开来。临时高台铺着红毯。加富尔首相风尘仆仆地从都灵赶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强撑的威严。当他与亚历山德罗并肩走上高台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浪主要涌向了后者。

官方代表（统一党安排的地方“贤达”）走上台，声音激动得发颤：“根据神圣公投统计。两西西里地区，有效投票共计xxx万张。赞成并入撒丁王国票数占——98.7%。王国政府正式宣布：两西西里，自即日起，成为撒丁王国不可分割之领土。意大利统一，迈出决定性一步。”

“国王万岁！意大利万岁！”台下的蓝色海洋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浪几乎掀翻广场。

紧接着，地方议会选举结果公布：已统计席位中，统一党及其“推荐”的候选人（实为深度绑定者），占据压倒性的75%以上。零星几个保王派或地方主义者的名字，如同蓝色汪洋中的几点泡沫，转瞬即逝。

“这是人民的意志，是历史的必然选择。”加富尔首相走到台前，开始了充满激情的演讲。他盛赞南意人民的“觉醒”与“勇气”，颂扬国王的“光辉指引”，承诺王国将带来“法律、秩序与繁荣”。演讲数次被台下统一党核心带领的狂热欢呼打断。

亚历山德罗站在加富尔侧后方半步，面容沉静如古井。他深灰色的眼眸扫视全场：看到了前排挥舞蓝旗、激动嘶吼的统一党骨干；看到了人群中被组织起来的工人和学生脸上混合着兴奋与茫然的红晕；也看到了警戒线外，那些普通市民麻木或略带讥诮的眼神；甚至看到了更远处街角阴影里，几个旧贵族投来的怨毒一瞥。

当加富尔结束演讲，因激动和疲惫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时，亚历山德罗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动作恭敬而无可挑剔。加富尔接过水杯，浑浊的目光与亚历山德罗短暂交汇，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对结果的满意，有对长途奔波的疲惫，有对台下狂热背后真相的了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身边这位实际掌控者的深切依赖。首相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炫目的“高票”，这汹涌的“蓝潮”，是谁在幕后编织法网，操控人心，用铁律与利益将这片桀骜的南境强行拖入了王国的轨道。

震天的口号仍在回荡，蓝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亚历山德罗的嘴角，勾起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冰冷的弧度。民心所向？不。是秩序已立，大势已成。南境，这块统一王冠上最沉重也最桀骜的宝石，已被他用铁律的底座与染指的蓝线，牢牢镶嵌在了撒丁王国的权杖之上。通往永恒之城罗马的最后屏障，已在南方这片精心导演的“万众归心”中，轰然崩塌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