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76章 议会手术刀

都灵圣卡洛宫的空气，沉淀着几个世纪的羊皮纸陈腐、昂贵雪茄的余烬，以及无声碰撞的权力硝烟。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端坐在属于自己的议员席位上，深灰色的眼眸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剖析着这座古老殿堂的生态图谱：旗帜鲜明的自由派、根基深厚的保守派、还有那些如同精密天平般摇摆不定的中间派。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个或可利用、或需防备的齿轮。

“科斯塔议员！”一个洪亮热情的声音响起。自由派干将，以“铁路狂人”着称的安德烈亚·罗西议员大步流星地走来，用力握住亚历山德罗的手，力道显示出内心的热切，“你演说中那句‘黄金大动脉’，简直是神来之笔。精准、有力，我们自由派就需要你这样有魄力、懂实务的实干家做盟友。”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核心圈秘密的亲昵，“加富尔阁下对你评价很高。今晚‘橡木俱乐部’有个内部小聚，都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务必赏光。”

亚历山德罗回以谦逊却蕴含力量的微笑：“能与罗西议员及诸位同道共商国是，是科斯塔的荣幸。铁路是王国腾飞的筋骨，我必倾尽全力。”

橡木俱乐部，隐秘包厢。雪茄烟雾如薄纱般缭绕。亚历山德罗的到来，让包厢内短暂的交谈声静了一瞬。自由派核心圈——几位加富尔的铁杆支持者、公共工程部次长、一位在王国金融界举足轻重的银行家——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他身上。这不是对新人的审视，更像是对一件新式武器性能的评估。

“科斯塔议员，你的‘北意关税同盟’构想，野心很大。”公共工程部次长摩挲着水晶杯壁，眼神锐利如刀锋，“但地方保护主义的壁垒坚如磐石。伦巴第还在奥地利铁蹄下呻吟，托斯卡纳大公态度暧昧不明……阻力，超乎想象。”公共工程部，亚历山德罗第一次听说这个内阁部门，也吐槽过，但也不难理解撒丁王国是小国，内阁高度集权，如加富尔首相兼任财政部长、外交部长。

亚历山德罗早有预料，神色从容如静水深流：“次长阁下，阻力源于利益的碎片化。但最大的利益，在于将碎片熔铸成更大的整体蛋糕。”他从容取出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桌面中央，“这是我们与帕尔马公国三家龙头纺织厂、托斯卡纳两家大型铁矿签订的《北意产业协作先行框架》。以撒丁为枢纽，共享原料、技术专利、销售渠道。若能降低关税壁垒，协作体综合成本可锐减两成以上，其竞争力足以让法国同行胆寒。事实，”他目光扫过众人，“比任何空洞的口号更能打动人心，更能撬动地方诸侯的利益算盘。”

包厢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带着赞许的议论声。那份框架协议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激活了气氛。原本带着审视的目光，迅速被认可和热切取代。亚历山德罗成功地将自己从“需要提携的新人”，塑造成了“能带来实质性助力的强力引擎”。

拉拢中间派，则需要更精细的“微雕”。议会冗长辩论的某个休会间隙，亚历山德罗“恰好”与以谨慎务实、尤其关心地方财政和就业闻名的中间派老议员乔尔乔·博塔在回廊相遇。

“博塔议员，久仰大名。”亚历山德罗主动上前，姿态放低，话题精准切入对方最关切的领域，“您关于‘平衡地方财政与中央投资’的论述，鞭辟入里，发人深省。热那亚港扩建箭在弦上，但配套的地方疏港道路和工人住宅区规划，确实面临不小的资金缺口。”

博塔议员浑浊的眼睛抬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亚历山德罗接下来的话立刻抓住了他的注意力：“科斯塔银行正在探索一种‘地方发展收益债券’模式。由港口未来增量收益部分作为偿付担保，定向吸引民间稳健资本参与基建投资。此举既能缓解地方财政燃眉之急，又能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切实改善民生。不知您对此类机制有何高见？科斯塔洗耳恭听。”

“收益债券？民间资本？”博塔的眉头紧锁，透出老派人物固有的谨慎，“风险如何兜底？民间资本逐利性太强，可靠吗？”

“这正是方案成败的关键，亟需您这样的智者把关。”亚历山德罗顺势递上一份简洁清晰的草案要点，“风险管控的核心在于项目收益流的透明化、优先级保障以及严格的议会特别委员会监督机制。科斯塔愿牵头，联合热那亚几家信誉卓着的商行共同发起，并完全接受议会监管。若热那亚试点成功，或可为王国解决此类普遍难题提供一条新路。”博塔接过草案，老花镜后的目光变得专注，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滑动。沉吟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语气松动：“思路……确有几分新意和可行性。科斯塔议员，看来你不只是个会喊口号的年轻人。这份草案，容我回去细细斟酌。”

亚历山德罗多次私下会晤博塔议员，用热那亚港扩建的具体成功案例、引入第三方信誉担保（如科斯塔银行部分承保）、承诺严格议会监管细则等逐步说服。

齿轮，在无声的算计中悄然咬合。亚历山德罗凭借对自由派核心利益（如铁路、工业扩张）的强力支撑和实质性贡献（产业协作框架），迅速与罗西等人结成紧密同盟，在铁路预算辩论、专利法草案初审等关键战役中冲锋陷阵，成为自由派阵营里锐不可当的新锐旗帜。同时，他耐心地编织着与博塔等关键中间派议员的联系网络，用一个个具体、可操作、能带来地方实利（如解决就业、缓解财政）的合作提案，如同水滴石穿，一点点软化着他们固有的立场。

保守派岂会坐视？一场关于“王国航运管理委员会”主席人选的投票，成了双方首次正面交锋的战场。保守派推出了他们精心挑选的代言人——一位出身老牌船运世家、以守成着称的贵族。他们试图牢牢把控这条重要的经济命脉。

“航运，是王国的生命线，是几代人积累的海上基业。”保守派元老在议会咆哮，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矛头毫不掩饰地指向亚历山德罗力挺的那位主张革新、锐意进取的海军退役将领，“岂能交给一个毫无航海根基、只知纸上谈兵的外行？这是对王国根基的动摇。”

自由派议员们据理力争，唇枪舌剑。但票数显示板上，双方数字紧咬，气氛胶着得令人窒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亚历山德罗沉稳起身。他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愤怒的驳斥，只是如同一位冷静的外科医生，拿起了一份薄薄的数据报告。他的声音透过扩音装置，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客观力量，响彻寂静的大厅：“诸位同仁，让我们暂时放下立场，看看冰冷的数据告诉了我们什么。”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在中间派席位稍作停留，“过去五年，在现行管理模式下——主要由我们尊敬的在野党同仁所推崇的理念主导——热那亚港，作为王国最重要的门户，其船舶平均滞港时间增加了23%；相关货主投诉率上升了45%，而王国本应征收的吨位税，却因效率低下导致的‘隐形损失’，实际下降了7%。”

他放下报告，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效率，就是真金白银；效率，就是王国的国际竞争力。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守着祖宗基业、任由血管堵塞的守成者，我们需要一个能够疏通堵塞、提升效率、让王国财富之血重新奔腾的破局者。我恳请诸位，为了王国充盈的国库，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支持革新。”

冰冷、**的数据，比任何煽情的口号更具毁灭性。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保守派华丽的道德外衣，露出了内里腐朽的效率黑洞。几位原本摇摆不定的中间派议员，包括乔尔乔·博塔，在亚历山德罗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注视下，脸上掠过一丝挣扎，最终，沉默地举起了赞成的手。

革新派以微弱但清晰的票数优势，当选。尘埃落定。走出圣卡洛宫沉重的大门，安德烈亚·罗西难掩兴奋，狠狠拍着亚历山德罗的肩膀：“干得太漂亮了，科斯塔。你这数据刀子，比大炮还管用，精准、致命，我看以后就叫你‘议会手术刀’得了。”

亚历山德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投向都灵暮色中那古老、森严、如同巨兽蛰伏的议会建筑群。第一场短兵相接，小胜。但这仅仅是权力的第一课。圣卡洛宫的每一块大理石下，都暗藏着更深的漩涡与致命的杀机。他已成功地将自己嵌入这架庞大而精密的权力机器。下一步，是要让这机器的轰鸣，开始按照他谱写的乐章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