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39章 报告与权杖的暗影

巡视的最后一程，是礼节性的，却也是政治意味最浓的——拜访米兰总督府。新任总督阿方索·费雷罗·拉马尔莫拉伯爵，正襟危坐在他宽大、装饰着哈布斯堡时代遗留奢华痕迹的办公室内。这位原撒丁王国的代理首相、资深的保皇党老臣、国王维托里奥·艾曼努埃莱二世的心腹，被国王陛下亲自任命为这块最重要新领土的总督，本身就释放着微妙的信号——国王希望平衡加富尔和亚历山德罗日益膨胀的影响力，确保王权对新领土的绝对掌控。

拉马尔莫拉伯爵年近六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留着旧式贵族特有的鬓角和胡须，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他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总督礼服，胸前挂满了勋章。见到亚历山德罗，他礼节性地起身，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科斯塔部长，欢迎莅临米兰。您的巡视，真是雷厉风行啊。”话语中听不出太多温度。

“总督阁下，职责所在。”亚历山德罗微微欠身，姿态无可挑剔，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伦巴第新复，百废待兴，又值王国统一关键时期，陛下委您以重任，足见信任。我来看看，有什么能为总督阁下分忧，确保王国政令畅通，地方早日安定繁荣。”话说的漂亮，但核心意思明确：我是代表王国中央来的，是来“看”也是来“确保”的。

两人落座，侍从奉上咖啡。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转到米兰现状。拉马尔莫拉伯爵的语调带着一种贵族式的矜持和抱怨：

他强调了米兰局势的“复杂性”，抱怨市政厅效率低下，官员能力不足（暗指加富尔派来的官员）。

对亚历山德罗在“泥沼区”的强硬措施表示“理解”，但委婉地暗示“手段过于急切，恐激起民变”，更倾向于“温和渐进”的治理。

对司法系统的混乱，他承认存在问题，但将原因归结为“缺乏合格的本地法官”和“撒丁法律与本地习惯法的冲突”，言语间流露出对王国法典在米兰“一刀切”推行的保留态度。

谈及工商业复苏，他赞扬了科斯塔工厂的“表率作用”，但话锋一转，提到“本地传统手工业的凋敝令人痛心”，暗示王国应给予更多保护政策，而非放任自由竞争。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提到：“米兰的稳定，离不开与本地传统力量（指未被彻底清算的亲奥温和派贵族和教会势力）的沟通与合作。有时候，妥协是必要的艺术。”

亚历山德罗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冷笑连连。这位总督大人，分明是想在米兰当个维持现状的“土皇帝”。他的“温和渐进”是绥靖，“保护传统”是保护落后，“沟通合作”是向旧势力妥协。其理念与亚历山德罗的“加速融合、铁腕整合、工业强国”路线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

“总督阁下的顾虑，很有见地。”亚历山德罗放下咖啡杯，语气依旧平和，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棱，“米兰的稳定，确实关乎全局。但稳定，靠的不是维持旧有的裂痕和妥协，而是靠发展，靠希望，靠王国强大的力量所带来的秩序与公正。”

“泥沼区的问题，是脓疮，必须剜除。司法混乱，是动摇国本，必须用王国的法律和效率来重塑。至于传统手工业，”他直视着拉马尔莫拉伯爵的眼睛，“时代的浪潮不可阻挡。王国能做的，是引导转型，提供出路，而不是用保护主义筑起隔绝进步的围墙，那只会让整个伦巴第在未来的竞争中掉队。”

“至于沟通合作，”亚历山德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对象应该是那些拥抱统一、顺应潮流的进步力量。对于冥顽不灵、阻碍融合的旧势力，王国的态度只有一个——扫除。”

两人的会谈，表面上维持着贵族政治的彬彬有礼，实则暗流汹涌，理念激烈碰撞。亚历山德罗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国王钦点的总督，将成为他在伦巴第推行政策、为统一党赢得选举的最大障碍之一。

回到下榻处，亚历山德罗立刻闭门谢客。他摊开特制的信纸，开始撰写给加富尔首相的《伦巴第巡视考察报告》。报告内容翔实、数据精确、一针见血：

1.现状： 分“最好”（科斯塔工厂引领的工业复苏，部分市民对统一的期待）、“一般”（司法体系混乱但可救，部分市政管理改善中）、“最差”（泥沼区毒瘤、亲奥残余煽动、底层民生困顿）三部分，辅以具体案例和数据（如泥沼区死亡率、法院积案数、工厂就业率）。

2.问题核心：尖锐指出阻碍融合的三大关键：

底层民生与治安危机（泥沼区）：是反统一势力滋生的温床，必须优先解决。

司法效率与公正缺失：动摇统治合法性，亟待强力整顿。

地方保守势力阻挠与总督府施政理念偏差：拉马尔莫拉伯爵的“温和渐进”实质是绥靖保守，其理念与王国加速整合、工业强国的核心战略存在根本冲突，并可能纵容甚至联合本地残余旧势力，成为阻碍融合的“绊脚石”。

3.处理意见与建议（核心）：

泥沼区：强力推行既定“清创”方案（卫生、治安、就业、安置），要求首相府协调财政部、内政部、卫生部给予最高优先级资源支持，并派督察组监督执行。

司法系统：完全支持并细化其提出的“支援团 本地特聘 速裁 仲裁委员会”方案，建议由王国司法部直接牵头，绕过效率低下的总督府部分官僚机构执行。

总督问题（重中之重）：措辞谨慎但意图明确。

肯定拉马尔莫拉伯爵的“忠诚”和“稳定地方的经验”。

但委婉指出其施政理念“过于迁就本地传统惯性”，“在融合的关键期可能错失良机”，“与王国中央加速整合的意志存在执行层面的温差”。

建议：由首相府以“加强中央对新区领导”的名义，向米兰派遣一名强有力的“王国特派专员”（人选需是坚定的统一党骨干、务实干练且深得加富尔和亚历山德罗信任），赋予其监督政务、协调各部资源、直接向首相汇报的特殊权力。实质架空总督在具体政务（尤其是经济、司法、民生领域）的决策权，将其角色限定在礼仪性、象征性和维持表面稳定上。同时，加快在伦巴第推进地方议会选举，用民意和统一党的席位优势，从制度上制约总督府。

报告最后，亚历山德罗写道：“……伦巴第之得失，关乎统一大业之根基。当此新旧交替、人心浮动之际，需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更需确保中枢意志在地方畅行无阻。拉马尔莫拉伯爵或可守成，然难当开拓进取之重任。望首相阁下明察，速做决断。”

封好这份注定在都灵掀起波澜的报告，亚历山德罗望向窗外米兰的灯火。总督府的阴影暂时笼罩，但他手中的权杖，已为这块土地的未来，划定了不容置疑的轨迹。统一党在伦巴第的选举战场，将是一场硬仗，而他，已经落下了关键的棋子。剑指南意的号角，似乎已在这北方的寒风中，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