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13章 撒丁军服竞标战

撒丁王国陆军部大楼的会议厅，穹顶高悬，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皮革和权力的冰冷气息。长条橡木桌两侧，坐着十几位来自热那亚、都灵甚至米兰的纺织商代表，个个衣着光鲜，眼神精明或倨傲。亚历山德罗带着略显局促的卢卡坐在靠后的位置，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是他们脚边那个蒙着帆布、毫不起眼的木箱。

招标官恩里科·巴尔迪——那位曾因主角的冬装小合同而留下印象的陆军部后勤司长——坐在主位，面容严肃地宣读了招标要求：五千套标准陆军冬用常服（含厚呢大衣、长裤），面料需指定克重的撒丁产粗呢，内胆填充优质棉絮，需在六十天内完成交付。质量、价格、交付能力，三重考验。

“诸位，开始样品展示与方案陈述。”巴尔迪司长声音沉稳。

传统巨头们率先登场。“尊敬的司长阁下，”一位头发花白、胸前挂着金表链的都灵老匠人代表起身，他的随从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套军服。呢料厚实挺括，剪裁精准，领口、袖口用细密的金线绣着精致的皇家徽记，针脚细密得如同艺术品。“‘老裁缝’工坊，百年传承，每一针一线都凝聚着撒丁匠人的灵魂与荣耀。我们承诺，每一套军服，都将由拥有二十年以上经验的老师傅亲手缝制，确保至臻品质！工期虽紧，但匠人精神不容亵渎，我们需七十五天。”他报出一个远超时限的天价，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

接着是几位热那亚本地商人，展示的样品中规中矩，工期勉强压在六十天边缘，价格稍低，但优势有限。会场气氛沉闷，巴尔迪司长眉头微锁，显然对进度和成本都不甚满意。

这时，一个略带夸张的法语口音响起。“司长阁下，诸位同仁，”法国商人德维尔优雅起身，他年约四十，穿着剪裁极佳的深蓝色天鹅绒外套，笑容自信，眼底却藏着精明的算计。他的助手展示的样品，呢料与本地货无异，但剪裁更显利落，缝纫针脚细密均匀，徽记虽非手绣，但也是极其精细的机器刺绣。“鄙人代表里昂‘杜瓦尔纺织’，我们拥有全法最先进的缝纫设备和技术！我们承诺，五十五天，以极具竞争力的价格，交付品质卓越的军服！法兰西的效率与工艺，从不让人失望。”他报出的价格，比都灵老匠人低了近三成，引得会场一阵低语。德维尔的目光扫过亚历山德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

“科斯塔先生，”巴尔迪司长的目光终于落到亚历山德罗身上，“该你了。”

亚历山德罗平静起身。他没有让助手展示华美的样品，而是走到场中，亲自掀开了脚边木箱的帆布。里面整齐码放着的，不是成衣，而是五套军服的半成品部件：裁剪好的厚呢布片、填充好的棉内胆、缝制好的标准裤管、衣领、袖片……每一件都光边整齐，针脚统一，完全标准化。

“巴尔迪司长，诸位，”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清晰平稳，“科斯塔纺织制造公司，不展示成品，只展示效率与成本。”他拿起一片裁剪好的厚呢前襟，“所有部件，标准化模具裁剪，误差小于一毫米。”拿起一个填充饱满的棉内胆，“埃及长绒棉，蓬松保暖，填充量精确控制。”最后，他拿起一条缝制好的裤管，重点指向缝合线，“双齿送布牙专利结构，确保厚重呢料缝纫无卡顿，针脚强度远超传统。”

会场响起窃窃私语，德维尔的眉头微微皱起。亚历山德罗走到巴尔迪司长桌前，将一份文件轻轻放下。“这是我们的方案：单价，每套3.5里拉。”这个价格，比德维尔的报价又低了近两成。“工期三十天。”三十天！会场瞬间哗然，连巴尔迪司长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荒谬！”德维尔第一个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法语口音带着尖刻的嘲讽，“三十天？五千套？科斯塔先生，您在讲神话故事吗？还是说，您打算用一群只学了三天的农妇，缝制王国的军服？”他刻意提高了音量，指向那堆半成品部件，“这种冷冰冰的、毫无灵魂的零件。把士兵的荣耀战袍，变成流水线上的罐头，这是对撒丁王**人尊严的亵渎，是对我们数百年裁缝传统的彻底破坏。”他转向巴尔迪司长和其他商人，煽动道，“诸位，想想吧！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让这种毫无‘匠魂’的工厂货充斥军队，我们引以为傲的技艺将彻底消亡。士兵们将穿着没有温度、没有生命的制服去战斗，这不仅仅是商业竞争，这是对传统的谋杀！”。

“匠魂”、“亵渎”、“谋杀传统”……这些极具煽动性的词汇，精准地戳中了在场许多传统商人，尤其是那位都灵老匠人脆弱的神经。他们看向亚历山德罗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敌意和排斥，会场气氛变得凝重而对立。

巴尔迪司长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虽务实，但也深受传统观念影响，德维尔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面对汹汹指责，亚历山德罗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没有看德维尔，而是直视巴尔迪司长：“司长阁下，士兵的尊严，不在于衣服上多绣几道金线，而在于它能否在战场的泥泞和严寒中，真正保护他们的身体和生命。至于效率……”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卢卡！”

一直紧张得手心出汗的卢卡，如同听到命令的士兵，猛地从木箱底层抽出一张巨大的、墨迹淋漓的表格，高高举起。表格顶端是醒目的标题：“科斯塔工厂日产能力实测记录”，下面密密麻麻的数据，清晰记录着过去七天，在标准化流水线、双齿送布牙缝纫机组和计件激励下，工厂每日实际产出合格大衣部件、裤管部件、内胆的数量，以及最终推算出的日产整装军服峰值318套！

“哗——！”会场彻底炸开了锅，318套！这意味着五千套的订单，全力生产，甚至用不了二十天。白纸黑字的数据，如同最有力的铁拳，狠狠砸碎了德维尔“神话故事”的污蔑。

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喧嚣：“德维尔先生质疑我们的能力，质疑我们破坏传统？”他目光锐利地转向脸色铁青的法国人，“那么，请问您引以为傲的法兰西‘先进设备’，您承诺的五十五天工期，对应的日产能是多少？您那饱含‘匠魂’的手工缝制，一件大衣需要多少工时？成本又是多少？您敢把您的生产记录和成本明细，像这样公开吗？”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连珠炮，打得德维尔哑口无言。他敢报低价抢标，靠的是背后财团补贴和压榨工人，真实的效率和成本根本见不得光。公开，那是自寻死路。

“我们破坏的，”亚历山德罗环视全场，声音铿锵，字字如铁，“不是值得尊敬的‘传统’，而是低效、昂贵、无法满足王**队现代化需求的桎梏。士兵需要的是能在风雪中护住体温的棉衣，是能在冲锋时不绽线的裤子。不是挂在橱窗里的艺术品，王国有限的军费，每一分都该用在刀刃上，而不是为某些人口中虚无缥缈的‘匠魂’支付高昂的溢价。”

他最后看向巴尔迪司长：“司长阁下，数据在此。科斯塔公司，以撒丁王国子民的身份，以远低于预算的价格，以远快于要求的工期，提供质量可靠、足以保护士兵的军服。如何选择，在您。”

会场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巴尔迪司长身上。他紧紧盯着卢卡手中那张刺眼的“日产318套”记录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德维尔脸色由青转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有力的辩词。都灵的老匠人颓然坐下，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堆“没有灵魂”的半成品部件。

巴尔迪司长抬起头，目光扫过亚历山德罗平静却锐利如刀的脸，又掠过德维尔那张写满不甘和算计的脸，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地打破了寂静：

“招标，看的是结果。科斯塔公司的方案，数据详实，承诺明确，价格与工期优势显着。经评估，符合陆军部当前需求。”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亚历山德罗身上，“五千套冬用常服订单，授予科斯塔纺织制造公司。三十天内，按样品标准，交付陆军部指定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