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器列阵在幽暗中绵延,像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我往前走出三步,指尖才敢轻轻蹭过最外侧的机体,冰冷的金属上凝着层薄霜,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这触感太像从前在停尸间接触过的冰棺,那些机器便也恍若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墓碑,工整地排列着,却透着生人勿近的死寂。每台服务器顶端的指示灯都在规律闪烁,红一秒绿一秒,光线透过霜层折射出模糊的光晕,倒真像无数颗悬在半空的心脏,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维持着虚假的生机。
我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驱散审判庭残留的眩晕。昨夜为了拼凑证据熬到凌晨,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与服务器的指示灯形成诡异的共振。视线越过层层机器,天花板的红线矩阵终于完整地暴露在眼前,比在审判庭的监控画面里看更骇人。那些猩红的线细如发丝,却透着钢筋般的韧劲,绷得笔直,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割开空气。线的末端悬挂着灵魂缓存罐,透明卵形容器整齐排列,像某种精密培育的生物标本,罐内浮着淡金色的数字,跳跃的频率和方才审判庭里观众投票的数据流如出一辙。
我逐一看过那些罐体,大部分泛着温润的绿光,数字稳定在正数区间,罐壁上的 “ W” 标识低调地隐在角落。直到目光落在最西侧的角落,那只罐体瞬间攫住了我的呼吸,红光几乎要从玻璃缝里溢出来,像烧红的烙铁,罐壁上 “-W” 的黑色标识刺得我眼睛生疼。罐内的数字还在不安地跳动,-48%、-49%、-48%,每一次起落都像在倒计时,而罐体顶端连接的红线只剩短短十厘米,风一吹就晃悠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空气里的味道很复杂。臭氧的刺激性气味先钻进鼻腔,带着电子设备过载的焦糊味,钻得鼻腔发疼。再仔细闻,还能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不是新鲜的浓烈,而是浸透了金属缝隙的陈旧气息,像是刚结束一场无声的屠杀,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头顶的管线在滴水,冷却液砸在金属地板上,“嗒嗒” 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滴都像未干的罪证,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湿痕,积得多了,便顺着地板的纹路流淌,汇成细弱的溪流。
我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无罪流量券,塑料卡片的边缘硌着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印子。审判庭上的数据对抗还在脑海里翻滚,那些被我用来翻盘的代码和公式,此刻想来竟带着刺骨的寒意。当我敲下最后一行指令,看着屏幕上的投票数据瞬间逆转时,台下观众的惊呼曾让我生出一丝成就感,可现在面对这些沉默的服务器,我才真正意识到,知识真的可以是暴力。就像此刻这些机器,看似中立地运行着程序,却悄无声息地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
“姐姐,你站在这里好久啦。”
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缕阳光突然刺破乌云。我猛地回头,就看见阿蛮趴在那只红色罐体里,小脸紧紧贴着玻璃,鼻尖被压得微微变形,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夏夜的星光。她的权重数字还在固执地跳动,最后终于定格在 - 49%,罐体顶端的红线被气流吹得轻轻晃动,每一次摆动都让我的心跟着揪紧。
我快步走到罐前,指尖小心翼翼地贴上玻璃,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侧传来的微弱温度,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气息。“怕吗?” 我问她,声音有些发紧,连我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颤抖。
阿蛮却笑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瞬间冲淡了周遭的沉重。“不怕呀,” 她抬手对着我比划,小小的手指在玻璃内侧敲了敲,“你看,这数字一会儿跳 - 49,一会儿跳 - 48,本来就是虚的。数据只是数字,不是命。”
我喉结狠狠滚了滚,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陷绝境却还在反过来安慰我。审判庭结束后,她趁着押送的间隙偷偷塞给我的纸条还在口袋里,和无罪流量券叠在一起,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我做内应,换 B-7 组姐妹活。” 字迹用力过猛,纸面都被戳破了好几处。刑警的保护欲在胸腔里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可一想到要对抗这冰冷到不近人情的算法系统,又忍不住生出深深的恐惧。
这从来不是简单的救人。不是在街头制服歹徒,不是在现场寻找证据,而是要亲手把 “免罪” 刻进一个人的心脏频率层,是要在系统划定的铁律里,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我盯着她罐子里跳动的负数,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要做的,是在算法独裁的铜墙铁壁上,凿出一丝人性的光亮。
“等下会有点疼,” 我定了定神,缓缓从口袋里拿出无罪流量券,卡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我会陪着你。”
阿蛮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像雏鸟依赖着成鸟。“我不怕疼,”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只要姐妹们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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