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 第37章 新兵与磨合

来自青山堡的阴影，如同盘旋在孤狼头顶的秃鹫，时刻笼罩着整个镇北营。

顾昭所下达的“一级戒备”令，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被不折不扣地，贯彻到了营地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之中。白日里，营地外围的明哨暗哨增加了一倍有余，任何靠近的可疑人员，都会被立刻盘问驱离；而到了夜晚，当那座被伪装起来的高炉，在石铁生的指挥下，于后半夜重新燃起熊熊炉火时，整个工坊区，更是被王五亲自带领的亲兵队，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泄不通。

外部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镇北营的所有人，都紧紧地箍在了一起。然而，当一个团体被过度挤压时，其内部的裂痕，也往往会因此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顾昭敏锐地察觉到，一种微妙而又危险的气氛，正在营地内部，悄然滋生。

矛盾的根源，来自于新旧成员的身份差异。

最早跟随顾昭的那十几名老兵，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从龙之臣”。他们曾与顾昭一同在死人堆里挣扎求生，一同在芦苇荡里面对过鞑子的追杀，一同奠定了镇北营最初的基石。这种一同经历过生死的特殊情谊，让他们在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一种天然的、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他们看来，后来加入的那些破产军户和流民，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前来投靠的“叫花子”，是他们“恩赐”给了对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而那些新加入的人，数量上虽已占了绝大多数，但心态却更为复杂。他们对顾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因为是这位年轻的将官，给了他们尊严与温饱。然而，面对那些老兵时，他们心中却憋着一股气。他们干着营地里最苦、最累、也最脏的活——挖矿、运煤、清理炉渣，可是在分配一些稀缺物资，比如一双稍好的旧靴子、一块用来缝补衣服的厚实布料，甚至是食堂里那本就不多的肉食时，却总能感觉到那些老兵们有意无意的排挤与克扣。

这种看不见的隔阂与矛盾，就像一根藏在皮肉下的毒刺，平时虽不显眼，却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地化脓、溃烂。

顾昭一直在冷眼旁观，他知道，这个问题，堵不如疏。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以震慑所有人，并借此彻底重塑团队价值观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很快就以一种最激烈、最不体面的方式，悍然到来了。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高强度劳作与训练的众人，正围在食堂的篝火旁，等待着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晚餐。厨房的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炖着一大锅肉菜汤，虽然里面更多的是萝卜白菜，但那几块被厨子切得极碎的、作为点缀的肥美猪肉，依旧散发出了足以让任何一个饥肠辘辘的汉子，口水直流的诱人香气。

冲突，就爆发在那一勺本该抚慰人心的肉汤上。

负责掌勺的，恰好也是一名老兵。轮到老兵“老何”打饭时，他笑呵呵地多给了两勺，碗里明显多了几块珍贵的肉丁。而轮到一个身材壮硕、因为常年在矿场劳作而晒得黝黑的新兵“赵铁牛”时，勺子却仿佛长了眼睛，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肉块，只给他盛了半碗寡淡的菜汤。

赵铁牛已经默默忍受这种不公好几天了，今天，那高强度劳作后所带来的极度疲惫与饥饿，终于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凭什么！”他用那如同闷雷般的声音，低吼道，“我们一天到晚，在矿坑里累得跟死狗一样，就只配喝这清汤寡水？你们坐在营里动动嘴皮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那掌勺的老兵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老何已经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顿，站了起来，指着赵铁牛的鼻子骂道：“你个新来的叫花子，嚷嚷什么？要不是我们跟着大人，把这片家业打下来，你现在还在外面啃树皮呢！能有口热汤给你喝，你就该跪下来磕头了！还敢挑三拣四？”

“我去你娘的！”赵铁牛也是个火爆脾气，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刻被这句“叫花子”彻底引爆！他猛地将手中的汤碗砸在地上，一个箭步冲上去，砂锅大的拳头，就朝着老何的脸上，狠狠地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

老何被打得一个趔趄，鼻血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哪里肯吃这个亏，怒吼一声，也扑了上去，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整个食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新兵和老兵们，下意识地分成了两个阵营，虽然没有动手，但那剑拔弩张、互相怒视的架势，仿佛只要再有一点火星，就会立刻演变成一场波及所有人的大规模械斗！

“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怒喝，猛然炸响！

顾昭带着王五，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那双锐利的眼眸里，燃烧着一股足以将钢铁都融化的、骇人的怒火！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震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扭打在一起的赵铁牛和老何，也被随后赶来的士兵，强行分开了。

顾昭没有理会那两个兀自喘着粗气、怒目而视的肇事者，而是径直走到了场地的中央，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很好。”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看来，我给你们的饭，是太饱了。饱到你们都有力气，在这里，跟自己的兄弟，挥拳头了！”

他没有选择私下里息事宁人，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下令道：“把他们两个，给我带上来！今天，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堂公审！”

赵铁牛和老何，被推搡到了顾昭的面前。

顾昭先是看向了鼻青脸肿的老何，冷冷地问道：“你，为什么和他起冲突？”

老何一挺脖子，还想辩解：“大人，是他先动的手！这小子不服管教，还敢……”

“我问的是，为什么起冲突！”顾昭猛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声响，吓得老何浑身一哆嗦，“说实话！”

在顾昭那逼人的目光下，老何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地，将事情的起因，大概说了一遍。

顾昭听完，面无表情，又转向了王五。

“王五！”

“属下在！”王五立刻上前一步，低下了头。

“老何，是你带出来的兵，如今，他在我的营里，公然欺压新来的袍泽，拉帮结派，言语之间，更是将镇北营，视作你们少数人的私产！你，身为他们的头领，管教不严，御下无方！你说，该当何罪！”

王五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没有一句辩解，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好！”顾昭的声音，如同法官的判决，“我罚你，今天一天不许吃饭！并且，由你亲自，替你的手下，去向赵铁牛，道歉！”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尤其是那些老兵，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让王五，王队长，去给一个新来的“叫花子”道歉？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紧接着，顾昭的目光，又转向了赵铁牛。

“你，站出来！”

赵铁牛虽然心中有气，但也知道自己动手不对，有些惴惴不安地走了出来。

“你受了委屈，我明白。但是，”顾昭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无比，“不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的袍泽挥动拳头，就是触犯了军中第一条铁律！拳头，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给你递饭的兄弟的！你若是觉得不公，可以向你的甲长报告，可以向王五报告，甚至可以直接来找我报告！可你选择了最愚蠢、最错误的方式！我罚你，去把营里所有的茅厕，给我清理一个月！”

处理完两个当事人，顾昭缓缓站起身，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食堂，也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我今天，就把话，给你们所有人都说清楚！”

“在这里，在我的镇北营，没有什么狗屁的新兵、老兵之分！也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兵痞，是农夫，还是叫花...乞丐！从你们穿上这身衣服，拿起武器，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顾昭的兵，是我镇北营的兄弟！”

“在这里，唯一能够区别你们身份高低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军功！”

“谁在训练中流的汗最多，谁在工坊里打的铁最好，将来，谁在战场上杀的鞑子最勇猛，谁的贡献最大，谁就能吃最好的肉，喝最烈的酒，用最锋利的‘顾氏钢刀’！反之，谁要是敢在这里，给老子拉帮结派，欺压同袍，破坏团结，不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轻则军棍，重则……逐出营地，自生自灭！”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整齐划一，充满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那点隔阂与芥蒂，仿佛都被顾昭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给彻底击碎了！那些老兵，收起了自己那可笑的傲气，羞愧地低下了头。而那些新来的军户，眼中则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芒！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条只要努力，就能靠自己双手，赢得尊重与地位的、公平的道路！

一场足以动摇军心、引发内乱的巨大危机，就这样，被顾昭用一种近乎铁血的、却又无比公正严明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而经过这次事件的洗礼与磨合，镇北营这把刚刚出炉的钢刀，不仅没有卷刃，反而被淬炼得……更加坚韧，也更加锋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