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天倾：我为大明续三百年 第162章 皇太极的“攻心战”

与德胜门外镇北军大营中那悲壮而决绝的气氛截然不同，在数里之外的后金大营，此刻正是一片欢腾与意气风发。

大汗金帐之内，温暖如春。巨大的铜制火盆里，上好的银霜炭正烧得通红，将帐内厚重的毛毡与华丽的挂毯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红光。烤全羊的浓郁香气混合着醇厚的马奶酒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每一个细节，都在彰显着胜利者的从容与奢华。

后金国主，天聪汗皇太极，正高坐于铺着虎皮的宝座之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正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就在半个时辰前，探马飞报，明军最重要的主力，祖大寿率领的关宁铁骑，已经全军拔营，连夜向东溃逃！

“哈哈哈哈！”

皇太极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狂喜，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了洪亮而畅快的笑声。这笑声在巨大的金帐中回荡，充满了力量与自信。

“好！好一个崇祯皇帝！真是朕的好帮手啊！袁崇焕，朕视之为心腹大患，他竟自毁长城，将其下狱！祖大寿，朕还愁如何将他从坚固的营垒中引出，他竟自己带着大军跑了！这大明的江山，看来是气数已尽，连上天都在助我大金！”

帐下，以代善、莽古尔泰为首的诸位贝勒与固山额真们，也都个个面露喜色，纷纷举杯向大汗庆贺。

“恭喜大汗！贺喜大汗！” “没了关宁铁骑，北京城就如同脱光了衣服的女人，任由我大金勇士予取予求了！” “大汗英明神武，明国君臣，皆是蠢猪，焉能不大败！”

在一片吹捧与欢庆声中，唯有一人，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便是皇太极最为倚重的汉臣，范文程。

只见他缓缓出列，对着皇太极躬身一礼，沉声道：“大汗，关宁军虽去，但北京城外，尚有一支劲旅，未可轻忽。”

皇太шen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的首席智囊：“哦？文程，你说的，可是那支镇北军，和那个叫顾昭的小子？”

范文程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说道：“正是。此人是袁崇焕的得意门生，用兵之诡谲狠辣，远胜其师。广渠门一战，我军两白旗精锐，竟被他区区数千人正面击溃，可见其战力之强悍，意志之坚定。如今，他虽然兵力单薄，又被明廷孤立，但困兽犹斗，若是逼迫过甚，恐其会与我军拼死一战，届时即便能够获胜，我大军也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范文程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金帐内狂热的气氛稍稍冷却了下来。

皇太极微微颔首，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对于顾昭，他的心中，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其麾下部队战斗力的忌惮，又有一种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欣赏。他甚至觉得，这个顾昭，比那个只知道死守硬扛的袁崇焕，更像他自己。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皇太极问道。

范文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笑容：“《孙子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如今顾昭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君上猜忌，同袍背弃，正是其心志最为脆弱动摇之时。大汗何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效仿当年高祖招降韩信之举，对其许以高官厚禄，晓以利害，或可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一员绝世猛将，并收其麾下数千虎狼之师。此举若成，则北京城不攻自破！”

“攻心？”皇太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缓缓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范文程的这个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他渴望的，不仅仅是攻破一座北京城，更是要彻底瓦解大明的抵抗意志，收拢天下的人心与人才！而顾昭，无疑是他此刻最想得到的人才！

“好！”皇太极猛地一拍宝座扶手，“就依你之言！来人！”

一名汉军旗的官员应声入内。

皇太极目光如炬，盯着他下令道：“郎球，你素有辩才。朕命你为使，持朕的信物，前往镇北军大营，替朕去招降那顾昭！告诉他，只要他肯归顺我大金，朕不但赦他以往所有罪过，更愿封他为‘平南王’！地位与我大金八旗的诸位贝勒平起平坐，爵位世袭罔替，永不更易！这辽东万里江山，任他择一地为自己的封邑！朕，要让他成为我大金国，汉人中的第一王！”

这番话一出，连帐内的几位大贝勒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平南王！与八旗贝勒平起平坐！世袭罔替！ 这等封赏，可以说是空前绝后，即便是对那些最早投靠后金的汉官，也从未有过如此优厚的待遇！足见皇太极对顾昭的重视与招揽的决心。

郎球更是听得心神激荡，他立刻跪地领命，眼中充满了完成这项不世之功的渴望。

……

镇北军的大营之中，刚刚才被顾昭那番破釜沉舟的演讲激起死志的士兵们，正围在火堆旁，大口吞咽着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顿饱饭。气氛虽然依旧凝重，但绝望与骚动，已经被一种同归于尽的凶悍之气所取代。

就在此时，一名后金的使者，高举着代表休战谈判的白色旗帜，孤身一人，来到了镇北军的营门之外。

消息很快传到了顾昭的中军大帐。

“建奴的使者？”王五一听，眼睛都红了，“他来干什么？劝降吗？他娘的，让俺出去，一刀砍了这狗日的脑袋，祭我们的军旗！”

“不可鲁莽。”孙元化连忙制止了他，随即转向顾昭，忧心忡忡地说道，“将军，此时敌使前来，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恐怕……是想动摇我军军心。”

顾昭的面色却异常平静，他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无妨。让他进来。我倒想听听，皇太极想跟我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郎球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这座简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寒酸的帅帐。他看了一眼帐内那些盔甲上还带着血迹、眼神中充满了敌意的将领，心中暗自冷笑，但脸上却堆起了和煦的笑容。

“大金国使臣郎球，见过顾将军。”他对着顾昭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顾昭坐在主位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营中事务繁忙，没时间跟你闲聊。”

对于顾昭这毫不客气的态度，郎球也不生气，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顾将军快人快语，在下便直说了。我家大汗，天聪汗，对将军的盖世神勇与赫赫战功，深为敬佩，引为当世英雄！大汗常言，明朝皇帝昏聩无能，朝堂之上更是忠奸不分，黑白颠倒。那袁督师一片忠心，千里勤王，最终却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这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啊！”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钢针，精准地刺向了镇北军众人心中最痛的地方。

郎球观察着众人的脸色，继续加重了筹码，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将军如此英雄，手握这等虎狼之师，何苦要为这样一个非亲疏、不明辨的腐朽朝廷卖命？今日您是功臣，明日或许便是袁督师第二！我家大汗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将军肯顺应天命，归顺我大金，我家大汗愿当即册封将军为‘平南王’！与我大金八旗的诸位贝勒平起平坐，爵位世袭罔替！这广袤的辽东之地，任由将军择一地作为您的王爵封邑！届时，将军便可裂土封疆，开创万世基业，岂不比在这昏君手下，做一个朝不保夕的弃子，要强上万倍？！”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在帐内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便是王五这样粗莽的汉子，听到这等优厚到难以想象的条件时，呼吸也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顾昭的身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昭在听完这番话之后，没有动怒，没有呵斥，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玩味的笑容。

他看着因为自己的笑容而感到有些错愕的郎球，缓缓开口道：“替我，谢过你家大汗的一番美意。”

郎球心中一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却听顾昭继续说道：“只是，我顾昭乃是大明之臣，食大明之禄，忠君之事，不敢有二心。为大明战死，是我辈武将的本分。”

郎球的脸色一沉，刚想开口反驳，却又听顾昭话锋一转。

“不过……”顾昭的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你家大汗既然如此看重我，想必也不愿看到我麾下这数千弟兄，饿着肚子上路吧？我这营中，尚有数千张嘴要吃饭，数千条汉子要御寒。若你家大汗真有诚意，不妨先送来万石粮草，十万两白银，让我这些弟兄们吃饱穿暖，也算是结个善缘。到那时，归顺之事，或许……可以再议。”

此言一出，郎球当场就愣住了。 他设想过顾昭可能会勃然大怒，也设想过他可能会严词拒绝，甚至设想过他会心动犹豫，却唯独没有设想过，对方会用这种近乎于市井流氓般讨价还价的方式，来回应他那代表着后金国主无上诚意的招降！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就是敲诈！

顾昭看着他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怎么？你家大汗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吗？若是没有，那便请回吧。送客！”

这是一种绝妙的应对。 他既没有落入对方的话术陷阱，激烈地争辩忠奸问题，也没有一口回绝，断绝所有后续。他用这种“漫天要价”的方式，看似荒诞，实则精准地抓住了皇太极的心理。

他给皇太极留下了一丝“顾昭似乎已经因为绝境而产生了动摇，只是在待价而沽”的幻想，从而成功地为自己，为这支已经走到悬崖边上的军队，争取到了最为宝贵的喘息时间！

当郎球将顾昭这番“原话”带回后金大营时，莽古尔泰等暴躁的贝勒当场就怒不可遏，叫嚣着要踏平镇北军的营地。

但皇太极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却再次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的小子！”他看着范文程，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他这是在跟朕耍心眼，在拖延时间啊！”

范文程也抚须笑道：“此人，确非常人。不过，他既然想拖，我们何不就让他拖？他此举，恰好给了我们一个分化离间明军的绝佳机会。”

皇太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传令下去！挑选一百只肥羊，五十头健牛，再备上好酒，给他送过去！就跟他说，这是朕的一点心意，大军粮草正在筹措，让他……耐心等等！”

他知道顾昭是计，但为了进一步迷惑北京城里的崇祯皇帝，为了让“顾昭与后金暗通款曲”的谣言变得更加真实，他，心甘情愿地，陪着顾昭演完了这出戏。

一场围绕着德胜门的攻防战，在刀兵和箭矢交锋之前，一场无声的、却更加凶险的“攻心战”，已然在双方主帅之间，激烈地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