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温暖和集体凝聚力的高涨,像一层无形的铠甲,帮助小村庄抵御着残冬最后的酷寒。但秦建国很清楚,这层铠甲之下,脆弱依然存在。食物的存量虽然在捕鱼和零星的陷阱收获支撑下缓慢增加,但距离春荒结束、新粮下地,还有漫长而艰难的两三个月。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开春后不久,村里年龄最大的孙老汉病倒了。起初只是风寒咳嗽,但缺医少药,加上年老体弱,病情很快加重,开始持续低烧,卧炕不起。孙老汉是孤寡老人,平时靠着邻里接济和集体分发的口粮度日,这一病,不仅消耗着本就不多的食物储备(需要做些细软的病号饭),更在村民心中投下了一层阴影。在极端环境下,疾病和衰老带来的无力感,尤为刺骨。
沈念秋带着几个妇女,轮流照顾孙老汉,用收集来的柴胡、板蓝根等草药熬水给他喝,但效果甚微。秦建国看着沈念秋眉宇间的忧色,心中沉重。他找到村支书:“老书记,孙大爷的病……光靠土方子怕是不行。是不是得想办法去趟公社卫生院,弄点药回来?”
村支书吧嗒着早已没了烟丝的旱烟袋,眉头拧成了疙瘩:“去公社?几十里雪路,就算现在雪开始化了,路更难走。而且,用什么换药?咱们村账上早就空了,就剩下点鱼干、皮子,人家卫生院认不认还两说。”
“总得试试。”秦建国语气坚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带虎子去,他脚力好。用爬犁拖点鱼干和前几天陷阱里抓到的那张狐狸皮,看能不能换点退烧药和消炎药。”
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长途跋涉消耗体力极大,且外界情况不明。谁也不知道公社那边现在是什么光景,会不会有盘查,物资交换是否被允许。但看着秦建国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炕上奄奄一息的孙老汉,村支书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秦建国和虎子就拖着轻便爬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庄。爬犁上装着小心包裹好的鱼干和那张色泽不错的狐狸皮。沈念秋默默地将几个掺了更多干菜的窝窝头塞进秦建国的行囊,低声道:“千万小心。”
路途比想象的更加泥泞难行。昼化夜冻的雪地表面是一层硬壳,下面则是粘稠的雪水混合物,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力。两人轮流拖着爬犁,依靠秦建国出色的方向感和虎子的年轻力壮,在蜿蜒的山路和覆盖着残雪的原野上艰难前行。途中,他们经过几个看似荒弃的村落,断壁残垣在融雪中裸露出来,寂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接近公社所在地时,才看到些许人烟,但气氛同样压抑。低矮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尔遇到的行人也多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看向他们爬犁上货物的眼神,带着一种混合着麻木和渴望的复杂情绪。
公社卫生院比想象中要混乱。院子里挤满了等待看病的人,大多衣衫褴褛,面带病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污浊气味混合的味道。秦建国让虎子看着爬犁,自己挤进人群,找到药房的窗口。说明了来意,并展示了带来的货物后,窗口后面那个戴着眼镜、面色疲惫的中年药剂师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外面的鱼干和皮子,摇了摇头。
“老乡,不是我不帮你。现在药品紧张,有规定,只能用钱或者卫生院发的票。”他压低了声音,“你们这东西……是好东西,但我做不了主。”
秦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正要再争取,旁边一个穿着旧干部服、头发花白的老者注意到了他们的对话和爬犁上的狐狸皮。他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皮子,又抬眼看了看秦建国:“哪个村的?这时候还能弄到这样的皮子,不容易。”
秦建国谨慎地报了村名。老者沉吟了一下,对药剂师说:“小张,他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孙老汉的情况我也知道点,是咱公社的老资格了。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用这张皮子抵部分,剩下的……我做个担保,算他们欠卫生院的,秋后还上。”
药剂师面露难色,但在老者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松了口,给秦建国配了一些退烧片和最基础的消炎粉,再三叮嘱用法用量。老者看着秦建国将药小心收好,叹了口气:“快回去吧,路上不太平。最近……有流窜的饥民团伙,小心点。”
老者的提醒让秦建国心头一紧。道谢后,他立刻和虎子汇合,不敢停留,踏上了归途。
回程的路,因为心怀警惕和得到了药物的些许宽慰,显得不那么漫长了,但秦建国的心并未完全放松。老者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流窜的饥民团伙”,这意味着周边的生存环境可能正在进一步恶化,秩序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村庄的安宁,并非绝对。
他们紧赶慢赶,在第二天傍晚回到了村子。将药物交给沈念秋后,秦建国立刻向村支书汇报了此行见闻,特别是关于饥民团伙的警告。
村支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来,咱们这偏安一隅的日子,也到头了。”他磕了磕烟袋锅,“得加强守夜了,特别是仓库和牲口棚。幸好,咱们的围墙还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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