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衙署位于皇城东南隅,规制严谨,气氛却比其他各部更显沉肃。这里如同帝国的咽喉,每日吞吐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题本,是信息流转的核心枢纽之一。值房内,光线透过高窗,落在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上,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墨迹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杜衡坐在自己的书案后,身姿挺拔,神情专注。他面前的案上摊开着一份刚刚送达的奏章副本,正按照规制进行录副、分类。他动作麻利,一丝不苟,看似与周围其他埋头工作的知事、书吏并无不同。然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在这看似枯燥重复的工作之下,隐藏着何等惊心动魄的暗流。
自那日太子殿下举荐受挫,他虽未能升迁,仍居这通政司知事之位,但心态已然不同。殿下在朝堂之上为他这等微末小官力争,虽未成功,却让他感念至深,更坚定了效忠之心。他知道,殿下需要他在这“咽喉”之地,充当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他小心地控制着翻阅文书的速度和神态,既不显得过于急切引人怀疑,又能敏锐地捕捉任何可能与东宫相关的信息,或是涉及二皇子、三皇子一党的动向。今日送来的文书多是地方常规汇报,并无特异之处。直到他拿起一份来自漕运总督衙门的例行奏报——关于近期漕粮北运情况的陈述。
起初,他并未在意,这类文书每月皆有。但当他看到其中提及“协理漕务、督办粮械”的官员名单时,一个名字跳入了他的眼帘:孙文彬。此人官职不高,仅是户部派往漕运的协理郎中,但杜衡记得,柳文渊曾私下提过,此人与二皇子府上的那位孙先生似是远房族亲,关系匪浅。
这本不足以说明什么,朝中官员盘根错节实属寻常。但杜衡心思缜密,联想到正在发酵的通州西仓霉变案,以及殿下和林公公对漕运事务的密切关注,他立刻留了心。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文书归入“需细览”的一叠,准备待无人注意时再行细究。
午后,衙署内略显沉闷,几名书吏靠在墙角打盹。杜衡借着整理归档旧档的机会,悄悄将那份漕运奏报取出,再次细读。这一次,他注意到了几个微妙的细节:奏报中提及,为确保漕粮顺利抵京,特调拨了一批“护漕兵丁”,而调拨的指令,并非完全来自兵部常规流程,其中隐约提到了“特谕”二字,批复的笔迹也有些许异常,与通常的部院印章旁注略有不同。更关键的是,在提及通州西仓接收新粮“略有延迟”时,用语含糊,只推说“河道拥堵”,与近日市井间关于西仓管理混乱的传言难以吻合。
这些细节单独看来或许无足轻重,但串联起来,却勾勒出一幅不甚清晰的灰色图景。杜衡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意识到,这份看似平常的文书背后,可能隐藏着二皇子党插手漕运、甚至掩盖西仓问题的线索。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发现告知东宫。
如何传递消息是个难题。他不能亲自前往东宫,那太显眼。通常他与东宫的联系,是通过柳文渊辗转进行,但这需要时间。而眼前的信息,或许具有时效性。
就在杜衡暗自焦虑之时,通政司衙署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名身着低阶宦官服饰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对当值的书吏道:“各位大人辛苦,司膳监给各位送些点心茶水。”
这是宫内偶尔会有的犒劳,众人习以为常。杜衡起初也未在意,直到那小太监走到他案前,放下一个精致的瓷杯,低垂着眼,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林公公让问,杜先生近日可曾见到‘异色’的‘漕纹’?”
杜衡心中剧震,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他抬眼看了那小太监一眼,认出是曾在东宫外围见过一面的生面孔,想必是林夙安排的暗线。他轻轻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确有。需当面细陈。”
小太监不再多言,若无其事地继续分发点心。过了一会儿,他收拾空食盒离开,仿佛从未停留。杜衡知道,消息已经送出,接下来只需等待林夙的安排。他轻轻摩挲着那份漕运奏报的副本,心中稍定。这双“通政司眼”,总算没有辜负殿下的期望。
东宫,偏殿一侧的耳房内。
林夙仔细地听着小卓子的回报。小卓子年纪虽小,但因机灵忠心,又被林夙救过,已成为他 trusted 的心腹之一,常负责一些不太起眼却需要谨慎的传递工作。
“杜先生确实说见到了‘异色’的‘漕纹’,需当面细陈。”小卓子复述道,“奴才看他神色,应是发现了要紧的东西。”
林夙点了点头,肩伤处的隐痛让他微微蹙眉,但眼神依旧锐利。“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吧。”他沉吟片刻,“准备一下,晚些时候,我亲自去一趟通政司后巷。”
“公公,您的伤……”小卓子担忧道。
“无妨。”林夙摆摆手,“此事关乎漕运案,耽搁不得。”
小卓子只得领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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