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轩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安静,甚至带着一丝无人问津的冷清。崔婉如起身梳洗,丫鬟青黛从外面打水回来,小脸冻得通红,低声抱怨着:“才人,奴婢刚才去取热水,那管事的太监又推三阻四,说炭火不足,热水要紧着几位得宠的主子先用。最后还是塞了几个铜钱,才肯给这么一小壶。” 青黛是崔家带来的贴身丫鬟,主仆二人在这深宫中相依为命。
崔婉如对着模糊的铜镜,仔细地将那支素银簪子簪入发髻,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道:“知道了。以后此类小事,能忍则忍,些许银钱,打点了便是,不必置气。”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天气。入宫月余,她已深刻体会到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位份低,家世薄,在这步步惊心的后宫里,便是原罪。内务府的怠慢,其他低位妃嫔若有若无的排挤,甚至宫女太监们偶尔流露的轻蔑,她都一一领受,默默消化。
那夜东宫派人送来的点心和伤药,她仔细收好了。东西虽微,却似寒冬里的一星炭火,让她在刺骨的冷意中,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也带来了更深的警惕与思量。东宫太子……那位传闻中地位岌岌可危的储君,为何会向她这个新入宫、毫无根基的才人示好?是因为兄长吗?还是另有所图?她不敢轻易回应,只能将这份疑惑压在心底,更加谨言慎行。
用过早膳(依旧是微凉的清粥小菜),崔婉如照例坐在窗下临帖。这是父亲在世时养成的习惯,能让她心绪宁静。笔墨纸砚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不算名贵,却用得顺手。正当她凝神静气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是同居缀锦轩的刘才人,似乎正在哭诉着什么,伴随着掌事宫女不耐烦的呵斥。崔婉如示意青黛出去看看。片刻后,青黛回来,低声道:“是刘才人份例里的银霜炭被换成了劣质的烟炭,她去找内务府的人理论,反被奚落了几句,正委屈着呢。”
崔婉如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刘才人性情懦弱,遇事只知哭泣抱怨,在这拜高踩低的地方,更是备受欺凌。她沉吟片刻,对青黛道:“去把我那份银霜炭分一半给刘才人送去,就说我体弱畏寒,用不了那么多,请她帮忙分担些。”
青黛有些不解:“才人,咱们自己也不宽裕……”
“去吧。”崔婉如语气温和却坚定,“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帮一点是一点。记住,说话要委婉,莫伤了她的自尊。”
青黛应声去了。崔婉如重新提笔,却一时难以静心。帮助刘才人,固然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但更深层的是,她需要在这孤立的环境中,尽可能减少潜在的敌意,甚至……或许能换来一丝善意。她深知,在这深宫,独木难支。
不一会儿,刘才人亲自过来道谢,眼睛还红着,语气却真挚了许多。崔婉如温和地安慰了她几句,并未多言。送走刘才人后,青黛低声道:“才人,刚才奴婢去送炭时,好像看到有个小太监在院子角落探头探脑,见奴婢出来就 溜走了,看背影……有点像那晚来送东西的人。”
崔婉如心中一动。东宫的人,在暗中观察她?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吩咐青黛:“日后多留意周遭,但切勿声张。”
就在崔婉如在缀锦轩谨慎度日的同时,宫墙之外,一场针对其兄崔明远的“考察”也在悄然进行。
这日休沐,崔明远正在国子监那间狭小的值房内整理书卷,忽闻旧友柳文渊来访。崔明远又惊又喜,连忙迎入。两人曾是同窗,皆以才学着称,但柳文渊性情更疏狂些,科场失利后便游历四方,近年才回京,与崔明远偶有书信往来,却少有见面。
“文渊兄,今日怎得闲暇来看我?”崔明远一边沏上茶叶,一边笑道。他虽仕途不顺,但见到故友,心情也开朗了几分。
柳文渊依旧是那副落拓不羁的模样,袍角还沾着些许尘土,眼神却清亮有神。他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叹道:“还是明远你这儿的茶有味道。整日在外奔波,尽是些俗物。” 他环顾了一下简陋的值房,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一别数年,明远你仍是守在这书斋之中,倒是让为兄佩服。”
崔明远苦笑摇头:“愚钝之才,能得一安身立命之所,已属侥幸,何谈佩服。倒是文渊兄,游历天下,见多识广,令人羡慕。”
柳文渊摆摆手:“虚度光阴罢了。不过,此番回京,倒是听闻了一些事情,或许与明远你有关。” 他压低了声音,“听说,令妹入选宫中,封了才人?”
崔明远神色一黯,点了点头:“是。舍妹年幼,深宫莫测,我这做兄长的,实在放心不下。” 这是他的心病,在故友面前,不免流露真情。
柳文渊正色道:“明远,你我相交多年,我便直说了。如今朝局纷乱,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之争日趋激烈。你我这般寒门学子,若无倚仗,纵有满腹经纶,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甚至可能沦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他顿了顿,观察着崔明远的神色,“太子殿下仁厚聪敏,有心整顿朝纲,正是用人之际。殿下曾偶见明远你早年的一篇策论,对其中关于吏治清明的见解颇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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