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东宫的重重殿宇。太子病倒的消息,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往日虽显冷清却仍存秩序的东宫,此刻被一种无声的恐慌和焦虑笼罩。灯笼的光晕在夜风中摇曳,将宫人们匆忙来往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萧景琰躺在内殿的床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而急促,额上覆着冰冷的湿巾,却依旧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燥热与痛苦。他时而陷入昏睡,眉头紧锁,仿佛在梦魇中挣扎;时而短暂清醒,眼神涣散,连近前伺候的苏婉如和赵怀安都辨认不清,只含糊地呓语着“水……”或是意义不明的音节。程太医守在外间,面色凝重,每隔一个时辰便进去诊一次脉,药方换了又换,太子的情况却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苏婉如强忍着泪水,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太子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她看着昔日温润隐忍、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储君,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深的自责。她是东宫女官,掌管文书,却也负责部分太子的起居照料,竟让太子在她眼皮底下遭了如此暗算!
赵怀安如同一尊铁塔,伫立在殿门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宫人。他心中的怒火几乎要破膛而出,却只能强行压抑。他是侍卫统领,负责太子安全,如今太子在内廷之中、卧榻之上病重若此,这无疑是对他职责的最大嘲讽。他将所有可疑人员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最终,那个近日来频繁出入书房、殷勤过度的宫女如月,成了他首要的怀疑对象。但没有证据,他不能轻举妄动,只能加倍警惕,尤其是对如月送来的任何东西。
而在东宫最偏僻一角,那间低矮潮湿的庑房内,林夙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他无法像苏婉如那样近身照料,也无法像赵怀安那样持剑守卫。他被那道无形的“避嫌”禁令隔绝在外,只能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挣扎着,焦灼地等待着来自各方的零星信息。
小卓子成了他此刻最重要的耳目。
夜半时分,小卓子借着夜色掩护,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溜进了林夙的住处。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因恐惧和奔跑而带着颤音:“师父……师父……殿下又吐了两次,程太医说……说脉象更乱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林夙背对着他,面向斑驳的墙壁,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孤寂萧索。他沉默着,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抖动。良久,他才用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问:“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小卓子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双手递上,压低声音道:“奴才……奴才趁如月去煎药,苏姐姐和赵统领注意力都在殿下身上时,偷偷从殿下晚膳未动几口的粥碗里,刮了这么一点……还有,这是殿下傍晚喝剩的药渣,奴才也偷偷藏了一些。”
林夙猛地转身,一把抓过那两包东西,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凑到灯下仔细查看。粥糜已经冷透,看不出异常,药渣散发着苦涩的气味。光凭肉眼和嗅觉,他无法判断其中是否掺了异物。
“做得好。”林夙的声音低沉而紧绷,他将油纸重新包好,贴身藏入怀中,仿佛那是救命的仙丹,“还有吗?殿下今日还用了什么?特别是如月经手的东西。”
小卓子努力回忆着:“除了粥和药,殿下几乎没吃别的东西。水都是苏姐姐亲自试过温凉才喂的。如月……如月下午送过一次参汤,说是给殿下提气,但殿下当时昏睡着,没喝,后来就放在外间凉透了……奴才……奴才没敢去动那碗汤,怕打草惊蛇。”
林夙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旋即压下。小卓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他拍了拍小卓子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你做得对,那碗汤目标太大,暂时不要动。继续留意,重点是如月接触过的所有饮食,寻找机会,但首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师父,殿下……殿下真的能好吗?”小卓子抬起泪眼,充满了无助。
林夙的眼神在瞬间的脆弱后,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盯着跳动的灯火,一字一顿道:“能。一定能。只要找出根源,殿下就一定能好起来。”
送走小卓子,林夙片刻未停。他换上一身深色的不起眼的太监服饰,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夜色之中。他不能去打扰程太医,程太医是明面上的人,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他必须动用自己经营多年的、隐藏在暗处的渠道。
他避开了所有可能有眼线的路径,绕到了东宫后角门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那里,早已有一个黑影在等候,是芸娘安排的心腹之人,一个沉默寡言、擅长夜间行走的市井汉子。
林夙将怀中的油纸包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两份样本,一份是粥,一份是药渣。立刻送出宫,交给芸娘,让她找绝对信得过的、精通药理的郎中查验,看里面是否掺了不该有的东西。要快!殿下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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