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那句“没有传召,不必再到孤眼前来”,如同一道冰冷的旨意,将林夙彻底隔绝在了东宫的核心之外。
自那日御花园斥责之后,东宫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太子殿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朝会和政务处理,大多时间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他的脸色始终未见好转,甚至因为心绪郁结和无人细心督促用药进食,反而更添了几分憔悴。程太医来请脉的次数渐多,开的安神药方剂量也重了些,却总像是隔靴搔痒,治不了根。
苏婉如接手了近身侍奉的活儿,她心思细腻,行事稳妥,将太子的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笔墨纸砚、茶水点心,无一不精,无一不妥。可她再周到,也终究填补不了那份骤然抽离的、深入骨髓的默契与懂得。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子的脸色,在他揉按额角时适时递上一杯参茶,在他对着一份普通奏折久久出神时,屏息静气地不敢打扰。
赵怀安加强了东宫的守卫,特别是书房和寝殿周围,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肃杀。他看向书房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症结何在,但那不是他能触碰的领域。
而林夙,则严格恪守着太子的命令。
他搬离了原来靠近书房的值房,搬到了东宫配给中阶宦官居住的庑房。那里条件简陋,冬日阴冷,夏日燥热,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他依旧忙碌,却不再是围绕着太子转。他负责核对账目、管理库房、训导新来的小太监、与内务府及其他衙门对接琐碎事务……这些工作繁杂而耗神,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他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以往更加苛刻,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不再主动出现在太子可能经过的地方。偶尔在宫道上远远看见太子的仪仗,他会立刻垂首躬身,退避到路旁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直到仪仗完全过去,才沉默地继续前行。他的腰背似乎总是微微弯着,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恭顺。
只有极少数时候,在深夜,当确定太子已经安歇,整个东宫陷入沉睡时,他才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外的廊下,隔着紧闭的窗扉,静静地站上一会儿。里面灯烛已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这样就能离那无尽的孤独和压力稍近一点,就能确认里面的人是否安好。
小卓子几次红着眼圈想给他送些厚衣服和吃食,都被他严厉地斥退了。“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别惹麻烦。”他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情绪。小卓子看着他师父日益消瘦的身影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咬着嘴唇不敢再说什么。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林公公变了。他身上那份曾经灵动慧黠的气韵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个谨小慎微、冰冷沉默的空壳。东宫的下人们私下议论,都说林公公这是失了宠,怕是再也起不来了。有人同情,有人窃喜,更多的是世态炎凉的漠然。
而这其中,最暗自窃喜的,莫过于宫女如月。
她被周贵妃送入东宫,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之前因为林夙的存在,她几乎无法靠近太子身边,更别提完成贵妃交代的“留意太子言行,必要时可令其言行有失”的指令。林夙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睛,总让她感到无所遁形,心惊胆战。
如今,真是天赐良机!
林夙失宠被逐,太子心神不宁,身体不适,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她刻意打扮得素净可人,每日殷勤地在书房外伺候,端茶送水,嘘寒问暖。苏婉如虽不喜她,但她是贵妃所赐,又未明显出错,也不好强硬阻拦。
起初,萧景琰对她十分不耐,往往她刚说两句话就被挥手屏退。但如月极有耐心,且善于察言观色。她发现太子近日睡眠极差,精神不济,便投其所好,声称家中祖传有安神静心的药茶方子,愿为殿下调制。
萧景琰被失眠和头痛折磨得烦躁不堪,闻言虽未全信,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便允了她。
如月心中狂喜,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恭顺道:“奴婢这就去准备。只是此方需用清晨采集的露水冲泡效果最佳,且饮下后需小憩片刻,方能见效。殿下可否允奴婢明日清晨送来?”
萧景琰疲惫地按着太阳穴,含糊地应了一声。
如月退下后,立刻回到自己房中,紧闭房门,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极好的小纸包。里面是一种近乎白色的细微粉末,无色无味,正是周贵妃通过秘密渠道交给她的药物。贵妃说过,此药少量服用,只会令人精神恍惚,反应迟钝,易于引导,长期服用则会损及神智。
她看着那药粉,手微微有些发抖。她知道这是在玩火,一旦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但想到贵妃许诺的事成之后的荣华富贵,想到自己能摆脱卑微处境的可能,那点恐惧就被强烈的**压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如月便用收集好的露水,精心泡好了一盏“安神茶”。在将茶盏放入食盒的前一刻,她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才颤抖着打开那个小纸包,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迅速弹入茶汤中。粉末遇水即溶,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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