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东宫的气氛都如同绷紧的弓弦。萧景琰强撑着病体,每日依旧上朝、处理政务,只是脸色较往日更为苍白,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偶尔在无人处会忍不住以指按揉突突发痛的太阳穴。那日咳疾发作后,程不识又来诊过几次脉,加重了安神药的剂量,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心病还需心药医,而这“心药”,却遥不可及。
林夙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将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间。他一面加紧处理萧景琰交代的各项事务,通过芸娘和石虎的渠道获取信息,一面更加精细地照料着太子的饮食起居,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化进那汤药膳食里。他深知太子此刻如同走在万丈悬崖边缘,内外交困,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日午后,萧景琰服了药,终于被林夙劝着在暖榻上小憩片刻。林夙替他掖好被角,放下床帷,听得呼吸渐沉,才悄悄退至外间,处理堆积的宫务文书。
刚批阅了两份关于东宫用度裁剪的禀帖,就听见小卓子在门外压低声音道:“师父,高公公来了,说是路过,想讨杯茶喝。”
林夙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高公公?司礼监掌印太监,等闲不会轻易到各宫走动,更别说“路过”讨茶。他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迎了出去。
高公公果然站在廊下,胖硕的身躯裹在绛紫色的蟒袍里,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弥勒佛笑容,正负手欣赏着庭院中那几株半凋的菊花。几个随行的小太监恭敬地垂手立在远处。
“高公公安好。”林夙上前,躬身行礼,态度恭谨无比,“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公公恕罪。”
“哎哟,林公公快快请起,杂家就是随便走走,路过你这儿,闻着茶香,馋虫犯了,过来讨一杯润润嗓子,没打扰你办差吧?”高公公笑呵呵地虚扶一把,语气亲切得仿佛真是来串门的老友。
“公公说哪里话,您能来,是奴才的福气。快请里面坐,小卓子,去沏最好的雨前龙井来。”林夙侧身将高公公让进偏殿茶室。
茶水很快奉上,白瓷盏中茶汤清亮,香气氤氲。
高公公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眯着眼赞道:“嗯,好茶。还是你们东宫的水土养人啊,这茶味儿就是正。”他放下茶盏,像是随口闲聊般道,“说起来,太子殿下近日身子可好些了?那日杂家传旨,瞧着殿下气色似乎不大好,陛下也是挂念得紧呢。”
林夙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垂首道:“劳陛下和公公挂心,殿下只是前些时日操劳过度,又偶感风寒,程太医已瞧过了,说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高公公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叹道,“殿下仁孝勤勉,是国之储君,万金之躯,可千万要保重啊。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可都仰望着呢。”
“公公说的是,奴才等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殿下。”林夙谨慎应答。
高公公话锋一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夙:“说起来,林公公跟在殿下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吧?真是难得的人才。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对殿下更是忠心耿耿,连杂家看了,都羡慕殿下得此臂助啊。”
“公公谬赞了,奴才愚钝,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殿下仁厚,不嫌弃奴才粗笨,肯让奴才在身边伺候,已是天大的恩典。”林夙将姿态放得极低。
“本分好,本分好啊。”高公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这宫里,能时刻记住自己的本分,就是最大的聪明。有些人啊,就是太聪明,反而忘了根本,忘了自己站在什么地方,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茶杯边缘,声音压低了些,仿佛推心置腹:“林公公,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话,杂家也就不绕弯子了。咱们伺候主子的,荣辱性命,皆系于主子一身。主子安,咱们才能安;主子若是有个什么……那便是滔天大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林夙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面上却愈发恭顺:“公公教诲的是,奴才时刻不敢忘。”
“嗯。”高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若无意地道:“对了,前儿个杂家去宫外采买处转转,听几个小幺儿嚼舌根,说市井间近来有些不着调的风言风语,传得甚是难听。”
他抬起眼皮,看了林夙一眼,那目光看似浑浊,却透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锐利:“说什么的都有,有议论朝政的,也有编排宫里各位主子的……尤其是关乎太子殿下的,啧,说得那叫一个龌龊。说什么殿下不近女色,是因为……唉,总之是些大逆不道、不堪入耳的话,还牵扯到了身边近侍之人……”
林夙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阴毒!竟是直接从市井流言入手,攻击太子德行,甚至隐隐将矛指向了他!
高公公仿佛没看到他的细微反应,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民间流言啊,就像那青萍之末的微风,起初不起眼,可要是放任不管,谁知道会卷起多大的风浪呢?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呐。尤其是涉及天家颜面、储君清誉的事情,最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有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句空穴来风的闲话,就可能酿成大祸,毁了多少年的辛苦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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