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声余韵悠长,在空旷恢弘的殿宇间回荡,却驱不散弥漫在百官心头的种种情绪。臣工们依序缓步退出金銮殿,低声交谈着,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几位核心人物的神色。
萧景琰面无表情,步履平稳地走在御道之上。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他绣着四爪金龙的朝服上,却泛不起丝毫暖意。方才殿内那一场看似他占了上风的交锋,此刻回味起来,只余下满口的涩然与冰冷。
林夙悄无声息地跟上,落后他半步,垂着眼,如同最不起眼的影子。无需言语,他也能感受到前方那道挺拔背影下压抑的波澜。
“殿下……”一声苍老而沉稳的呼唤自身侧传来。
萧景琰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是刑部尚书严正。老尚书面色依旧凝重,眼神却比在殿中时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严尚书。”萧景琰微微颔首。
严正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殿下,今日之事,虽未竟全功,但陛下肯下旨彻查户部,已是开了口子。钱有道停职,亦斩断了二皇子一党在户部的一条臂膀。殿下不必过于……”他似乎想宽慰两句,但看着太子那双沉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那眼底并非挫败,而是一种更深的、了然的疲惫。
“孤明白。”萧景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劳尚书辛苦,后续核查,必多艰难,还望尚书持正之心,一如既往。”
“这是老臣分内之事。”严正郑重拱手,“纵然千难万阻,既已开头,断无半途而废之理。老臣这便去都察院与户部清吏司抽调人手,组建核查班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陛下旨意‘要快’、‘不得影响运转’、‘不得搅得朝野不宁’,这其中的分寸……”
萧景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父皇的吩咐,尚书依旨办事即可。能查到哪一步,便是哪一步。”
严正目光微凝,深深看了太子一眼,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老臣……遵命。”他再次拱手,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萧景琰站在原地,目送严正离开,目光掠过远处正被一群官员簇拥着、脸色铁青的二皇子萧景宏,以及他身边那位眼神怨毒的舅舅周勃。他们显然也极不满意这个结果,钱有道是他们的钱袋子,如今被搁置查办,无疑损失惨重。但他们投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愤恨,竟还有一丝……有恃无恐?
是了,他们损失的只是一条臂膀,甚至只是几根手指,并未伤及根本。只要贵妃圣眷仍在,周家兵权在手,父皇的“平衡”之心未改,他们便依旧立于不败之地。
而自己呢?拼力掷出的证据,换来的不过是父皇轻飘飘的“各打五十大板”,甚至那句“莫要听风便是雨,徒惹纷争”,更像是一记敲打,落在了他的头上。
“殿下,”林夙的声音极轻地响起,“该回宫了。”
萧景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点了点头:“走吧。”
回到东宫书房,挥退左右,只余下林夙一人伺候。
苏婉如奉上热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凝滞,无声地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下,细心地将书房门轻轻合拢。
窗棂透过的光柱中,尘埃飞舞。
萧景琰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处理文书,而是走到窗前,负手望着窗外庭院中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沉默良久。
林夙默默地将温热的茶盏放在他手边的案几上,然后垂手侍立一旁,同样沉默着。他知道,此刻的太子需要的不是建议,不是分析,或许仅仅是一段安静的陪伴,来消化那来自至亲之人的、彻骨的偏颇。
“孤是不是很可笑?”许久,萧景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以为握住了确凿的证据,便能撕开一道口子,讨回几分公道。”
林夙心头微涩,低声道:“殿下今日之举,绝非徒劳。钱有道停职,户部被查,已是撼动了大树,足以令对方阵脚慌乱一阵。且经此一事,朝中那些观望之人,也会看到殿下的决心与能力。”
“撼动?”萧景琰轻笑一声,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荒凉,“林夙,你比谁都清楚,那本账册,那些霉粮,几乎是将他们的罪证甩在了父皇面前!可结果呢?钱有道成了弃子,周勃安然无恙,督运粮草的肥差落入了安国公之手——安国公虽中立,但年迈保守,能否真正保障边境供给,尚未可知。而父皇,呵……”
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波澜:“他关心的从来不是边关将士能否吃饱,不是国库粮仓是否亏空,他甚至不在意谁贪了多少钱!他在意的只有他的平衡!只有他的皇权是否受到威胁!他怕周家势大,亦怕我这个太子羽翼丰满!所以他永远只会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今日之事,在他眼中,恐怕只是儿子们之间的又一次争风吃醋,而非关乎国本的蠹虫贪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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