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东宫的重檐翘角之上。白日的喧嚣与惊心动魄早已沉寂,只余下夏虫在草丛间不知疲倦的鸣叫,反而更衬得这深宫夜晚寂静得令人心慌。
书房内的烛火并未完全熄灭,只留了一盏放在离书案稍远的角落,晕开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软榻上倚靠着的萧景琰,以及跪坐在榻前脚凳上的小林子。光影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轮廓,将彼此的神情都遮掩得有些模糊不清。
景琰并未穿着白日繁复的太子常服,只着一身素色中衣,外罩一件宽松的墨色长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减了几分储君的威仪,多了几分罕见的疏懒与……脆弱。他手中并未拿着书卷,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乎有些出神。
小林子更是屏息凝神,将自己缩成一道安静的影子。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扑扑的低等太监服饰,背脊挺直,头颅微垂,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等待着主子的问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沉默,比白日的刀光剑影更让人难以应对。
终于,景琰开口了,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探究:“今日之事,你处理得甚好。”
“奴婢份内之事,不敢当殿下夸赞。”小林子的回答滴水不漏,声音平稳无波。
景琰的目光从烛火移到他低垂的眉眼上:“那‘缠丝萝’并非寻常之物,宫中识得者寥寥。你……如何知晓?”
来了。小林子心中微凛,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必然的试探。他不能显得过于无知,那便失去了价值;更不能显得过于精通,那会引来更深的猜忌。他略一沉吟,谨慎答道:“回殿下,奴婢幼时家中……略有薄产,曾请过一位老大夫坐堂。奴婢常去药房玩耍,耳濡目染,认得些药材。那老大夫见多识广,曾提及过一些罕见毒物及其性状,奴婢记性尚可,便记下了些许。入宫后,杂役房有时也会处理些药材杂物,故而……略有印象。”
他隐去了家族可能曾是官宦的背景,只模糊地提了“略有薄产”,将知识的来源推给一位虚构的“老大夫”和宫中的杂役经历,既解释了来源,又符合他此刻低微的身份。
景琰静静听着,指尖依旧摩挲着玉佩,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放缓了些:“你本名叫什么?入宫前。”
小林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这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过去,早已被他深深埋葬。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贱名恐污殿下尊耳。宫中规矩,入了宫,便只有主子赐的名儿。”
“本王问你,便无罪。”景琰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目光也锐利了几分,仿佛要穿透他低垂的眼睑,看清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小林子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他知道,这是太子在索要一份“诚意”,一份超越主仆名分的、更私密的信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的平静,只是声音更低沉沙哑了几分:“……林夙。奴婢原名,林夙。” 风夙夜寐的夙。
“林夙……”景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是个好名字。比小林子好。”
一句简单的评价,却让林夙(小林子)的心猛地一颤。多久了?多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称呼过他?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这个名字仿佛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门后是烈火、哭喊、镣铐的冰冷和官差的厉喝……他猛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谢殿下。”他最终只能挤出这三个干涩的字眼。
景琰似乎察觉到了他极力压抑的情绪波动,却没有追问。他转而问道:“今日那送茶点的小太监,你可看清了?有何印象?”
话题转回眼前的危机,林夙暗暗松了口气,心神立刻集中起来:“回殿下,看清了。此人面生,并非东宫常伺候茶水的。他脚步虚浮,眼神飘忽,放下托盘时指尖微颤,显是心中有鬼。其衣领内侧似乎沾了点特殊的墨迹,像是……工部下属营造司常用的一种廉价松烟墨,味道独特,不易清洗。”
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林夙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连衣领内侧不易察觉的墨迹种类都能分辨并联系到具体部门。这份敏锐,绝非常人可有。
“营造司?”景琰沉吟道,“与后宫膳食并无直接关联。看来,是有人临时找来的生面孔,许以重利或加以胁迫,行事仓促,才留下这般破绽。”
“殿下明鉴。”林夙低声道,“此人虽是小卒,但顺着这条线,或可摸到背后指使之人的一点边缘。只是需得极其小心,以免打草惊蛇。”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景琰看着他,语气是真正的托付,“需要什么,可直接与赵怀安说。东宫之内,本王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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