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皇城的喧嚣早已沉淀下去,只余下更夫单调的打更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寂寥。然而,在这片沉寂之下,权力的暗流却从未停歇,尤其在那些朱门高墙之内,正是阴谋滋生的最佳时分。
三皇子萧景哲的府邸坐落于京城权贵聚集的东区,与皇宫相距不远,府内亭台楼阁,奢华却不失雅致,一如其主人给人的印象。此刻,书房内的烛火通明,将窗外漆黑的夜映衬得愈发浓重。
书房内,暖融的烛光驱散了春夜的微寒,上好的银霜炭在兽耳铜炉里无声地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松木香气。三皇子萧景哲并未坐在主位,而是与他对面的老者分坐于临窗的棋枰两侧。他身穿一件湖蓝色家常锦袍,墨发以一根玉簪松松挽住,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轻轻落在纵横交错的枰上。
“阁老,您看这一步如何?”萧景哲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当朝清流领袖,内阁次辅李崇明李阁老。李阁老年过花甲,头发胡须皆已花白,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而深邃,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藏青色直裰,看似朴素,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捻着几根长须,目光如电般扫过棋局,沉吟片刻,方将一枚黑子落下,声音苍劲却平稳:“殿下棋风稳健,于无声处布下杀机,老朽佩服。只是……有时过于求稳,反倒易失先手。”
萧景哲笑容不变,仿佛听不懂对方的弦外之音:“阁老教诲的是。棋局如朝局,变幻莫测,有时退一步,并非畏惧,而是为了看得更清,将来方能进得更稳、更狠。您说是不是?”
李阁老抬起眼皮,看了萧景哲一眼,缓缓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这局棋,太子虽暂居中央,然根基虚浮,四方皆敌。二皇子攻势虽猛,却失于急躁,易露破绽。倒是殿下,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方是上策。”
“伺机而动,也需有‘机’可乘才是。”萧景哲放下棋子,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状似无意地提起,“说来也巧,今日吏部呈报,春闱主考、同考以及一众阅卷官人选已初步拟定,送呈父皇御览了。听说,王大人榜上有名?”
他口中的王大人,乃是李阁老的得意门生,礼部侍郎王允之,以学问渊博、为人“刚正”着称,在清流中颇具声望。
李阁老目光微闪,心知正题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应道:“蒙陛下信任,允之确在候选之列。春闱乃为国选材之大事,责任重大,若能担此重任,必当恪尽职守,秉公办理,为朝廷选拔真才实学之士。”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挑不出半分错处。
萧景哲轻笑一声,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更加推心置腹:“阁老放心,王大人的才学品性,父皇自然是信得过的。本王也深信,王大人必定能‘秉公’处理。只是……这‘公’字,有时也颇有讲究。哪些是真才实学,哪些是沽名钓誉,哪些又可能是结党营私、攀附权贵之徒,还需王大人这等慧眼,细细甄别才好。”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李阁老缓缓捋着胡须,眼中精光内敛。他自然听懂了萧景哲的言下之意——利用此次春闱的机会,提拔他们阵营相中的人,同时,将可能投向太子东宫的潜在人才,提前扼杀在摇篮里,或者干脆打上“品行不端”、“学问不实”的标签,绝其仕途。
“殿下顾虑周全。”李阁老缓缓开口,字斟句酌,“春闱大比,鱼龙混杂,难免有那等心术不正、企图攀龙附凤之辈混迹其中。尤其近年来,一些寒门学子,为求出头,往往不择手段,更需严加防范。若让此等人入了朝堂,非但不是朝廷之福,恐怕还会带坏风气,滋生事端,甚至……成为某些势力培植私党的工具。”
他巧妙地将“打压”的对象,从明确的“东宫潜在支持者”模糊成了“心术不正的寒门学子”,并将动机拔高到了“为国除弊”的层面,显得光明正大。
萧景哲满意地笑了。和李阁老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阁老高见。寒门子弟,若真有才学,自当为国所用。但若心存妄念,企图借机钻营,则断不可留。特别是……与某些特殊地方牵扯过深的人,更要仔细审查。”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东宫近来似乎颇好名声,对某些号称有才的寒酸书生,也多有留意。若是让这些人借着科举一步登天,投入东宫门下,届时,二哥那边如何反应暂且不说,只怕于阁老所秉持的‘朝廷清议’,也非益事。”
这话点得更明白了。太子萧景琰目前势弱,能吸引支持者的资本不多,“贤德”和“重视人才”是他正在努力塑造的形象。如果真让他在这次科举中,网络到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无疑会大大增强其声望和实力。这是三皇子阵营和李阁老代表的部分清流所不愿看到的。李阁老虽常以“中立”自居,但内心深处,对嫡长子继承制并非毫无芥蒂,更不愿看到一个可能脱离他们掌控的太子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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