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一,大雪初霁。
金色的晨曦刺破云层,洒在银装素裹的皇城之上,琉璃瓦反射着冷冽而耀眼的光,宫殿檐角的冰凌如水晶利剑般垂挂。阵阵编钟雅乐伴随着肃穆的钟鼓声从宣政殿方向传来,庄严而宏大。
新年朝贺,乃宫廷第一盛典。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国使臣皆按品级着朝服,于黎明时分便依序入宫,在宣政殿前的巨大广场上静候。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又一团的雾,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合乎时宜的恭谨与肃穆,然而在那一片整齐的冠冕之下,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探,有多少心思在无声流转,唯有自知。
太子萧景琰身着玄衣纁裳的衮服,头戴九旒冕冠,立于丹陛之下的首位。这身象征储君身份的服饰华贵沉重,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这个万众瞩目又危机四伏的位置上。他面容平静,目光微垂,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仿佛不久前那场几乎将他置于死地的巫蛊风波从未发生。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眼底深处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静与冷冽,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并被逼至绝境后悄然滋生的东西。
林夙(小林子)作为东宫近侍,按制只能远远候在殿外广场边缘的宦官队列中。他穿着崭新的靛蓝色太监服,身形在一众内侍中显得格外清瘦单薄。他低眉顺眼,姿态谦卑到近乎透明,仿佛只是这盛大典礼中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然而,他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却借着每一次抬首的间隙,飞快地扫视着全场——官员们的站位、皇子们的表情、侍卫调动的细微规律、甚至那些捧着贡品穿梭其间的宫女太监们的步履节奏。他像一架最精密的仪器,无声地收录着一切可能有用的信息。
朝贺大典按部就班地进行。皇帝萧彻高坐于龙椅之上,接受万众跪拜。他看起来精神尚可,接受了炼丹方士的进贡后,脸上甚至泛起一丝红润,但眼底的浑浊与偶尔流露的疲态,却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冗长的仪式和繁琐的礼节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冷空气混合的味道。
大典结束后,便是赐宴于太极殿。
宴会的氛围较之朝贺轻松了不少,丝竹管弦之声取代了钟鼓,精美的御膳流水般呈上。百官依序落座,推杯换盏,说着吉祥的祝词,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看似和谐的热闹之下,暗流早已开始涌动。
萧景琰坐于御阶下左侧首位,刚执起玉箸,二皇子萧景宏便端着金杯,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着亲王礼服,更显得英武逼人,眉眼间的倨傲也毫不掩饰。
“太子殿下,”萧景宏声音洪亮,引得附近几桌官员都侧目看来,“臣弟敬您一杯。恭贺新岁,也恭贺殿下……近日来,颇得圣心啊。”他话语中的讽刺几乎要满溢出来,所指的显然是巫蛊风波中皇帝最后那个打五十大板的“维护”,以及之后萧景琰在朝堂上那次成功的反击。
萧景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浮起一丝温和浅笑,举杯示意:“二弟同贺。孤不过是谨守本分,何来得圣心之说?倒是二弟,听闻近日在京营巡防时又立新功,父皇知晓,定然欣慰。”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引回对方身上,语气平和,听不出丝毫情绪。
萧景宏碰了个软钉子,冷哼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如刀般在萧景琰脸上刮过,压低声音:“太子殿下真是越发会说话了。只望这份‘本分’,殿下能一直守得住才好。”说罢,也不等景琰回应,转身大步回了自己的座位,与周围的武将勋贵高声谈笑起来,姿态张扬。
萧景琰缓缓放下酒杯,指尖冰凉。他刚定下心神,三皇子萧景哲又端着一杯清酒,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与萧景宏的张扬不同,他步履从容,笑容温文尔雅。
“大哥,莫要与二哥一般见识,他性子直,饮了酒更是如此。”萧景哲语气恳切,宛如一个真心来劝和的弟弟,“臣弟也敬大哥一杯,愿大哥新的一年,诸事顺遂,身体安康。”他话语真挚,眼神关切,仿佛全然忘了之前他的门人也在弹劾太子的奏本上推波助澜。
“多谢三弟。”萧景琰再次举杯,目光与萧景哲一触即分。他看不透这张温和面具下的真实想法,这种笑里藏刀的试探,有时比萧景宏的直白敌意更令人心悸。
“大哥近日气色似乎好了许多,想来身边人伺候得是极尽心的。”萧景哲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远处宦官队列的方向,“尤其是那位……林公公,听闻极是伶俐得力,真是大哥的福气。”
萧景琰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宫中内侍,各司其职,尽心伺候主子是本分,谈不上福气。三弟过誉了。”
萧景哲笑了笑,不再多说,敬完酒便彬彬有礼地告退回座。他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几根细小的毒刺,精准地扎向了萧景琰最在意也最敏感的所在——林夙。这是在提醒他,那个小太监已经引起了过多注意,既是助力,也正逐渐成为显眼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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