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偏殿,灯火通明,却比东宫的正殿更显幽深压抑。鎏金瑞兽香炉里吐出袅袅青烟,是皇帝惯用的、带着苦涩药味的龙涎香,企图压住殿内某种无形却尖锐的紧张。
小林子垂首躬身,跟着引路太监踏入殿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之上,他能感觉到高坐上首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脊背上,冰冷而沉重。
皇帝萧彻并未穿着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靠在软榻上,面色在跳动的烛火下显得晦暗不明,透着长年浸淫丹药带来的灰败和一种锐利的疲惫。高公公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雕木塑。
殿内再无他人,寂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奴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小林子走到殿中,依足规矩,跪拜行礼,声音控制得平稳,却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显露出一个低位宦官面圣时应有的惶恐。
没有立刻叫起。
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小林子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但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地面,呼吸放得极轻。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慢条斯理的沙哑,却蕴含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你……就是东宫那个叫小林子的?”
“回陛下,是奴才。”小林子低声应道。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小林子依言微微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着地面,不敢与天颜对视。他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身上扫过,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潜在的威胁。
“倒是生得一副伶俐模样。”皇帝意味不明地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陡然变得锐利,“今日东宫之事,你,可知罪?”
来了!直接的发难!
小林子心头一紧,立刻叩首:“奴才愚钝,不知陛下所指何事?可是指奴才未能及时发现宫中污秽之物,惊扰圣驾?奴才失职,请陛下责罚!”他巧妙地将“罪”引向失察之责,避重就轻。
“哼,”皇帝冷笑一声,“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才!高伴伴,你把东宫所见,再说与他听听。”
“是。”高公公应了一声,用他那平板无波的声调,将东宫搜出两个布偶、布料迥异、结论矛盾的情况复述了一遍,只字未提皇帝口谕和后续的猜测,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听完,小林子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委屈和后怕:“陛下明鉴!那槐树下挖出的布片,奴才确实不知从何而来!至于那柜中的……奴才更是万万不敢有任何欺瞒陛下和太子殿下之心!奴才入东宫时日尚浅,只知尽心竭力伺候殿下,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奴才至今心惊胆战,只觉……只觉是有人欲害殿下,奴才人微言轻,亦被卷入其中,百口莫辩!”他适时地流露出恐惧和一丝被无辜牵连的委屈。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手指轻轻敲打着榻沿,“照你这么说,是有人处心积虑,既要构陷太子,又要将水搅浑?”
“奴才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只是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小林子伏在地上,声音发颤,却逻辑清晰,“那柜中布偶,若真是……真是诅咒之物,为何做得如此粗糙仓促?那布料……”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失言,猛地收住了话头。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布料如何?”
“没……没什么……”小林子显得更加慌乱。
“说!”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林子像是被吓住了,身体一抖,连忙道:“奴才该死!奴才只是……只是觉得那布偶的布料,似乎……似乎有些特别,不像是寻常宫人会用的……”
“特别在何处?”皇帝追问,身体微微前倾。
小林子仿佛豁出去了一般,语速加快,却依旧带着不确定和惶恐:“奴才……奴才入宫前,家中曾经营过丝线铺子,对布料略知一二。那布偶用的是一种棉麻混纺的粗布,看似普通,但其经纬织法,边缘的锁边方式,尤其是……尤其是那布料似乎浸过一种特制的防虫药液,带着一股极淡的辛涩气味。这种手法和气味,奴才……奴才好像只在……只在……”他再次犹豫起来,仿佛不敢说出口。
“在何处见过?!”皇帝的声音已然带上了急切和怀疑。高公公也悄然抬了下眼皮。
小林子像是被逼到绝境,闭了闭眼,颤声道:“奴才去年曾随东宫采办去过一次尚服局,偶然见到为长春宫侍卫定制的新一批刀剑裹布,其质地、织法,尤其是那防虫药液的气味……与今日那布偶的布料,极为相似!奴才绝不敢胡说!陛下可派人查验!”
他终于将最关键的信息抛了出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
殿内瞬间死寂!
皇帝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手指停止了敲击,紧紧攥住了软榻的扶手。长春宫!周贵妃的寝宫!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周贵妃平日骄纵的模样,闪过二皇子萧景宏急于上位的眼神,闪过他们可能对太子做出的种种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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