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东宫的书房却依旧亮着一盏孤灯。烛火将萧景琰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拉得细长,仿佛也承载着他此刻沉重的心事。白日里柳文渊带来的关于二皇子门下官员贪污河工款的密报,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立即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下隐藏的暗流汹涌更甚。
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采纳了小林子的建议,按捺不动,继续暗中收集证据。这份隐忍,对于曾经更倾向于直抒胸臆的他而言,已是极大的改变。然而,改变的代价是内心日益加剧的沉重。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萧景琰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却没有焦点。他的思绪飘得很远,想到了冷宫中那些疯癫或沉默的先帝废妃,想到了史书上那些不得善终的废太子,更想到了身边这些渐渐聚集到他身边的人们——忠伯苍老而忠诚的面容,赵怀安刚毅的眼神,柳文渊那份急于证明才华的热切,还有……林夙。
想到林夙,他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不安。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小林子端着一碗刚沏好的安神茶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极轻,几乎听不见声响,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需要的时候。
“殿下,夜深了,您该歇息了。”小林子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避开了那些散开的密信和文书。
萧景琰回过神,目光转向他。烛光下,小林子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日为了搭建那条脆弱而危险的情报线,他也未曾安眠。
“孤睡不着。”萧景琰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了指面前的密报,“这些东西,像是一把双刃剑。用之得当,或可伤敌;若稍有差池,反噬自身不说,更会连累身边所有人。”
他顿了顿,视线低垂,落在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指上,语气变得更加低沉,甚至带了一丝罕见的脆弱:“林夙,你说……孤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将你们所有人都拖入这浑水之中,若是……若是最终失败……”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份深切的忧虑和几乎快要压垮他的负罪感,却已弥漫在整个书房之中。他不再是那个仅仅需要考虑自身安危的太子,他的肩膀上,已经担起了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这份重量,让他窒息。
小林子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太子殿下紧蹙的眉头,那里面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与疲惫。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地发疼。
他上前一步,不是以奴仆的身份,而是以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抚慰意味的姿态,声音坚定而清晰:“殿下,您没有拖累任何人。”
“忠伯留在东宫,是因为他对先皇后的承诺和对您的爱护;赵侍卫效忠于您,是因为您的知遇之恩和仁厚本性;柳先生投靠,是为了施展抱负,一展平生所学;石虎那帮兄弟愿意办事,是为了报恩求存;而芸娘……”小林子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亦有她的生存之道和所求。”
“至于奴才……”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奴才的命,是殿下从泥淖里拉出来的。若非殿下,奴才或许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如同蝼蚁。能追随殿下,为您分忧,是奴才之幸,绝非拖累。”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景琰,那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这条路确实艰险,步步惊心。但殿下,并非只有您一人在走。我们所有人,都是自愿踏上这条路的。因为我们都相信,您值得。”
“相信……”萧景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可孤自己,有时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值得你们如此冒险。孤的力量如此微薄,对手却那般强大……”
“力量并非生来就有,而是逐步积聚的。”小林子接口道,他的思维清晰而冷静,像是一汪清泉,试图浇灭萧景琰心中焦灼的火焰,“我们从无到有,如今已有了柳先生这样的文士提供朝堂信息,有了石虎这样的市井之力探查宫外动静,有了芸娘留意宫内女眷间的风向。这便是殿下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汇聚。”
“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巨大的风险之上!”萧景琰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一旦任何一环出事,比如芸娘传递消息被截获,比如石虎行事不够周密被察觉……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而这一切,都是因孤而起!”他的情绪有些激动,长期压抑的恐惧和对身边人命运的担忧在此刻爆发出来。
小林子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太子殿下并非怯懦,而是仁厚。他害怕的不是自己失败身死,而是怕连累这些信任他、帮助他的人。
忽然,小林子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他撩起袍角,竟直接跪在了萧景琰的面前,不是奴仆对主子的跪拜,而是带着一种郑重起誓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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