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挫败感,如同阴冷的蛛网,缠绕在景琰心头,挥之不去。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在书房内踱步,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却隐含戾气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父皇那意动的神色,萧景哲那伪善的谦恭,如同两根尖刺,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林夙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杯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参茶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然后垂手侍立在一旁,没有急于开口。他了解景琰,此刻的太子需要的不是急躁的附和,而是冷静的剖析与破局之策。
良久,景琰停下脚步,背对着林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夙,你都知道了。父皇……怕是铁了心要南巡了。”
“殿下,朝堂之上,众目睽睽,陛下需要维护君威,既已出口让三部核算,便难以立刻收回成命。然,圣意虽动,却非铁板一块,仍有转圜余地。”林夙的声音平稳,如同定海神针,试图抚平景琰焦躁的情绪。
景琰猛地转身,眼中锐光一闪:“转圜?如何转圜?你也看到了,萧景哲巧舌如簧,将孤的劝阻一一驳回,反而显得孤不顾父皇康健、不慕天家威仪!”
“殿下息怒。”林夙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如水,“三皇子之言,看似滴水不漏,实则漏洞百出,只是迎合了陛下当下的心思罢了。我们需避其锋芒,另寻蹊径,从更具体、更难以驳斥的角度,让陛下自己知难而退。”
“哦?”景琰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夙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其细致深入,远超朝堂上泛泛而谈的劝阻:
“殿下,首先便是这‘钱’字。三皇子言及内帑与江南分担,实是避重就轻,妄图混淆视听。”他语气带着一丝冷嘲,“内帑虽丰,然陛下炼丹求仙、宫廷用度,每年所耗几何?能挪出多少用于南巡?至于江南分担,更是笑话。所谓‘分担’,无非是摊派至各州府,最终仍是榨取民脂民膏。且沿途州县,为迎圣驾,必定大兴土木,修建行宫、拓宽御道,其耗费远超常规贡赋。户部尚书钱有道乃骑墙之辈,其核算用度,未必敢据实以报,但只要我们让杜衡等人,将往年类似工程的实际耗费、以及如今国库各项必要开支的账目,巧妙地‘递’到陛下面前,两相对比,陛下岂能不起疑心?此乃‘实据’动其心。”
景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错,父皇虽求享乐,却也并非完全不顾国库虚实。若耗费远超其预期,他必然犹豫。”
“其次,便是‘安危’。”林夙继续道,声音压低,“此安危,非仅指京城空虚。更在于……陛下自身。”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景琰,“陛下年事已高,圣体违和,太医院随行固然周全,然千里跋涉,水土不服,舟车劳顿,岂是太医院能完全保障?此乃其一。其二,江南虽富庶,然并非铁板一块,前朝余孽、地方豪强、甚至……可能存在的与三皇子暗通款曲之势力,谁能保证万无一失?若圣驾在途中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殿下可借关怀父皇圣体为由,请太医院院正单独面圣,详陈远行对陛下脉象、旧疾之潜在风险。同时,让我们的人在江湖民间,散播一些关于‘前朝余孽蠢蠢欲动,恐于御驾不利’的流言,不必坐实,只需传入陛下耳中,勾起其疑心即可。此乃‘忧患’慑其胆。”
景琰眼中闪过激赏之色。林夙此计,将皇帝的性命安危与南巡直接挂钩,远比空谈“京城安危”更能触动父皇那颗日益怕死又多疑的心。
“还有第三,”林夙语气愈发凝重,“便是这三皇子真正的图谋。陛下离京,殿下监国,看似信任,实则将殿下置于火上烤。京中大小事务,稍有差池,皆可归咎于殿下。而三皇子,却可借协理部分军务之便,以及其母族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在陛下离京期间,从容布置。他可利用信息传递的时间差,截留、篡改奏报,蒙蔽圣听;可借机拉拢、胁迫京中官员;甚至可能勾结外藩……待陛下回銮,恐怕局势已非今日所能掌控。殿下,此非南巡,实乃纵虎归山,授人以柄啊!”
这番话,彻底点醒了景琰。他之前只觉南巡于己不利,却未深思萧景哲能借此机会做到何种地步。经林夙抽丝剥茧般分析,一股寒意自他脊背升起。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南巡,至少,要将其无限期推迟。”景琰斩钉截铁地说道。
“正是。”林夙颔首,“而阻止南巡最好的办法,便是在陛下下定决心之前,让朝堂出现一件更重大、更紧迫、必须由陛下坐镇京城才能处理的事情。”
景琰与林夙目光交汇,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盐税案……”景琰缓缓吐出三个字。
“不错。”林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盐税亏空巨大,牵扯甚广,一旦爆发,必是朝野震动。陛下即便再想南巡,也绝不可能在此时离开京城。这是我们手中最快、最有效的王牌。”
就在景琰与林夙密议之时,后宫之中,也因南巡之议泛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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