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被投入天牢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朝野。与之相伴的,是太子萧景琰在金銮殿上掷地有声的弹劾,以及那触目惊心的罪证内容。一时间,京城震动,舆论哗然。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位权倾一时的内相如何轰然倒塌,以及那位一向隐忍的太子殿下如何露出了凌厉的爪牙。
东宫之内,却并未被胜利的喜悦笼罩,反而弥漫着一种更加凝重的事后清算氛围。萧景琰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前堆叠着来自三法司的初步审讯卷宗,以及各方势力或试探、或投诚、或攻讦的拜帖与密信。林夙静立一旁,为他整理筛选,时而低声汇报几句。
“高永在狱中,起初还叫嚣不休,辱骂殿下与奴才,几日后便沉寂下来,面对审讯,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只承认一些无关紧要的贪墨小事,对于通敌、贩童、私兵等核心罪状,一概抵赖,将所有事情推给已死的党羽或声称不知情。”林夙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连续数日的审讯跟进,让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景琰放下手中的一份供词,冷笑一声:“他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有人来救他,或者……等着有人让他永远闭嘴。”
“天牢内外已由赵统领派人严密看守,饮食药物皆经严格查验,暂时应无灭口之虞。”林夙回道,“只是,三司会审……阻力不小。刑部严尚书倒还算配合,但大理寺和都察院中,不乏为高永开脱或试图将案情引向歧途之人。尤其是一些官员,咬定殿下您……手段激烈,有构陷之嫌。”
“意料之中。”景琰揉了揉眉心,“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彻底铲除的。父皇将此案交由孤主导,本身就是一个考验,也是一把双刃剑。”他顿了顿,看向林夙,“那些孩童呢?可问出什么新的线索?”
提到孩童,林夙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又带上一丝凝重:“程太医悉心调理,孩子们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心神受损,大多惊惧不语。唯有那个年纪稍大,曾提到‘坐船’、‘胡子大叔’的孩子,这几日情绪稍稳,断断续续又说出些片段。他说……他们被关在很冷的地方,像地窖,有很多箱子。‘胡子大叔’脾气很坏,身上有股……河水的腥气和水草的臭味。有一次他偷偷看到,‘胡子大叔’和一个穿着官服、但没看清脸的人说话,提到了……‘漕船’和‘北边来的大人’。”
“河水腥气……漕船……”景琰眼神一凛,“看来,这条线果真与漕运有关。‘胡子大叔’很可能是一个负责水路运输的关键人物。能接触到漕船,且与北狄有关联……”他沉吟片刻,“让石虎的人,重点排查漕运码头,尤其是负责北上船只调度和管理的官吏、把头,寻找符合‘脾气坏、络腮胡、身上带河水腥气’特征的人。”
“是。”林夙记下,又道,“另外,柳先生那边,对同期旧案的梳理也有进展。他发现,当年与林家案、韩家案牵扯的几名中层官员,后来虽未明显升迁,但其家族或多或少的,都与漕运相关的产业有所关联,或是拥有货栈,或是入股船行。”
线索似乎正一点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隐藏在漕运系统深处的巨大黑手。这黑手,可能比倒台的高永藏得更深,势力更为盘根错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到了,宣太子即刻前往御书房见驾。
景琰与林夙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与警惕。该来的,终究来了。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陈年丹药与衰老气息混合的沉闷。皇帝萧彻半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脸色比朝会时更显灰败,但那双眼睛,在看向走进来的萧景琰时,却锐利得惊人。
“儿臣参见父皇。”景琰依礼参拜。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抬了抬手,示意景琰坐到榻前的绣墩上。“高永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景琰谨慎地回答:“回父皇,正在加紧审讯,高永刁滑,尚未完全招供,但其部分党羽已吐露一些罪行,与儿臣之前呈上的罪证大多吻合。三司正在根据线索,缉拿其余涉案人员。”
皇帝“嗯”了一声,浑浊的目光在景琰脸上逡巡片刻,缓缓道:“你做得好。此等国贼,蛀空国库,荼毒百姓,甚至勾结外敌,罪无可赦。你能发现并揭发他,有功于社稷。”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称颂太子贤明,体恤民情,智勇双全。就连朕,也觉得脸上有光。”
景琰心中一紧,立刻起身,躬身道:“父皇谬赞。儿臣只是尽了本分,若非父皇信任,给予儿臣机会,儿臣断无法成事。一切功劳,皆源于父皇圣明。”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嘲讽:“起来吧,不必在朕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是朕的儿子,是大胤的储君,有能力,有魄力,是好事。”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是,景琰,你要记住,你是太子,是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是朕的天下。做事,要有分寸,要懂得……恪守臣子的本分。莫要因为一时之功,便忘了自己的位置,寒了忠臣之心,也让朕……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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