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的那场雷霆之怒,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崔婉如初得恩宠的些许暖意,只留下彻骨的冰寒与后怕。皇帝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以及那句未尽的威胁,日日夜夜在她脑海中回荡。她深知,自己虽侥幸脱身,但那根名为“疑心”的刺,已深深扎入帝王心中。往后言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宫廷生活陡然变得如履薄冰。前来奉承巴结的宫人肉眼可见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或明或暗的审视与疏离。周贵妃虽被暂时夺了权柄,但其势力盘根错节,偶尔投射过来的阴冷目光,让崔婉如寝食难安。张昭仪依旧不冷不热,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但崔婉如能感觉到,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下,藏着更深的算计。
她被困在自己华丽却冰冷的宫苑里,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捆绑的雀鸟。皇帝依旧会偶尔召见她,态度却多了几分审视与疏远,不再有初时的温和。每一次伴驾,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皇帝看似随意、实则机锋暗藏的问话,竭力表现得温顺、无知,且满心满眼只有陛下一人。
然而,她心中那份与东宫微弱的联系,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大的催命符。她必须尽快向太子殿下表明心迹,澄清误会,并寻求庇护或指引。可如何在不引起皇帝、高公公乃至其他妃嫔注意的情况下,将消息递出去?这成了横亘在她面前的第一道难关。
她想起了入宫前,兄长崔明远那语重心长的嘱托:“婉如,宫中艰险,切记谨言慎行。柳文渊先生乃我至交,他言及东宫仁厚,或可倚仗。若遇难处,可设法传递消息,但务必隐秘,万事以保全自身为要。” 柳文渊……那个通过层层关系,最终将她之名递至采选官员面前的落魄书生,他背后站着的,正是东宫。这份“举荐之恩”,她从未敢忘,也成了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与太子建立联系的合理借口。
这日午后,天空又飘起了细雪。崔婉如屏退了左右,只留最信任的贴身宫女云珠在侧。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手中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帕,低声对云珠道:“云珠,那日陛下动怒,提及东宫……我心中实在不安。太子殿下仁德,我等蒙受其恩(意指柳文渊之举),却累殿下遭此猜忌,实在罪过。需得向殿下陈情,表明我绝无攀附牵连之心,唯有感念恩情,愿效微劳,以求两安。”
云珠是崔家带来的家生丫头,心思细腻,对主子忠心不二。她闻言,脸上也浮现忧色:“小姐,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如何能将话递到东宫?那林公公……自上次递过纸条后,也再无联系,怕是也得了吩咐,要避嫌呢。”
崔婉如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直接找林公公。需得找个由头,既不惹人怀疑,又能将意思传到。” 她目光落在屋内一架古琴上,心中有了计较。“你去尚仪局寻司乐女史苏婉如,就说我新得一曲,有几处音律不甚明了,听闻苏女史精通音律,想请她闲暇时过来指点一二。”
苏婉如!云珠眼睛一亮。苏婉如是东宫女官,掌管文书,偶尔也会参与宫廷乐事,以其才华在女官中颇有声名。以请教音律为由邀她前来,合情合理,不易惹人怀疑。而苏婉如,正是连接东宫的一个绝佳桥梁。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云珠会意,立刻躬身退下安排。
崔婉如看着云珠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但随即又被更大的不安笼罩。此举是否能成?苏婉如是否会来?即便来了,又能否领会她的深意?这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消息很快通过尚仪局的渠道,递到了东宫。
苏婉如接到崔美人邀约请教音律的请求时,正在整理东宫近期的文书档案。她心思玲珑,立刻察觉到这邀约背后的不寻常。崔美人新得圣宠,风头正劲,即便真有心请教音律,大可寻宫中乐师,或位份更高的妃嫔,为何偏偏找上她这个东宫女官?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皇帝疑心崔美人与东宫有染的流言,苏婉如心中了然。
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禀报了太子萧景琰。
景琰正在书房与林夙商议光禄寺调查转入地下后的具体事宜。杜衡那边进展缓慢,但并非全无收获,他通过一些陈年旧档和旁敲侧击,发现光禄寺近十年来的几笔重大采买,最终审批都绕过了正常程序,与司礼监下属的某处皇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个皇庄,名义上由高公公的一位远亲打理。线索依旧模糊,却隐隐指向更深处。
听闻苏婉如的禀报,景琰与林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殿下,崔美人此时相邀,必有深意。”苏婉如轻声道,“怕是与前日陛下动怒有关。她或许是想借此澄清,或是……寻求庇护。”
林夙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高永既然已在陛下心中种下疑种,此刻我们与崔美人任何形式的接触都风险极大。但若完全不予理会,恐寒了崔美人之心,亦可能将其推向对立面。崔美人在后宫,若能稳住,便是一步暗棋;若稳不住,则可能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利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